第19章 怪不得誰
他不習慣別人對他好,那樣他會有負擔,會覺着愧疚,當初他不覺着周文武是個好的,所以他冷漠,他怨他爸這一輩子的遭遇,他記恨着周家。
可如今看着這個樣子的周文武,他當真怨不起來,也怪罪不了。
他這個二伯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家裏還養着兩個孩子上學,一家老小能指望的也就只有王翠花一個女人,一輩子都沒當過一回家。
“二伯,我……”周崇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拒絕:“我爸給我報了津北醫專了,過兩天我得去報到了,要住校。”
“你不用給自己太大負擔,我爸的事兒不怪你,我也能把我自己照顧好。”
周崇舒展了下眉頭,側了側臉看了下身邊的男人:“如果我有需要,肯定是會找你幫忙的。”
即使周崇知道,這個需要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但話還是得這麽說。
他其實是在逃避,他并不想和周家有太大的聯系,就算如今已經釋懷,可還是不想和周家人關系太過密切,他終究是要離開津北的。
周文武沒說話,眼淚卻又唰唰的流下了,他仰着頭看着這個比自己高了一頭的侄子:“是二伯的錯,是二伯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爸!”
“不是你的錯。”這是周崇第一次如此開口寬慰周文武:“你真的不用那麽自責。”
“我爸走的時候沒受多大罪,他去找我媽了,他想她了。”周崇垂了垂眸子,鼻尖又是一酸,但沒哭出來。
“不說了,我大姑什麽時候過來?”他沒見過這個大姑,但是聽他爸說過,大姑嫁的也不怎麽好,丈夫是個瘸子,家裏條件也不怎麽好。
“估計快到了吧,她離這邊遠,有十幾裏地呢,騎車子慢。”周文武眉頭皺了皺,臉色也有點兒難堪。
“我去給玲花買點兒零嘴兒,你有什麽想吃的跟二伯說,我給你帶。”周文武開口道。
玲花是周崇大姑的小女兒,年齡也不是太大,周崇只聽說過,但也沒見過那孩子。
“我去吧,這邊我也不知道怎麽招呼,您忙着吧,我去買。”兜裏的煙也沒了,他也得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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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也沒管周文武答不答應,直接抄着兜就過去了。
小店裏的東西雜七雜八賣的什麽都有,辣條,薯片,棉花糖,果凍,西瓜味的泡泡糖,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周崇一樣拿了幾包放到一個塑料袋裏。
“一盒小蘇。”周崇拿着東西站在櫃臺前,想了想又擡起頭看了下那個圓臉的小姑娘:“等一下。”
“拿盒三環吧,小蘇不要了。”
圓臉的小姑娘怔了下,像是沒想到周崇這樣的竟然也會抽三環。
她從櫃臺裏掏出一盒三環放在周崇面前,又把那些小零食都倒在桌面上,一包一包數着查。
“一共十塊錢。”小姑娘眼睛圓圓的,看着周崇笑了笑,這是這人花過最少的一次錢了。
“牛奶要麽?熱水一直燙着的,暖着呢。”
“瓶裝的?”
“不是,袋裝的,在保溫鍋裏燙着呢。”小姑娘還是笑眯眯的。
“拿幾包吧。”說着他掏出一張二十塊的人民幣遞給小姑娘:“剩的都拿來吧,不用找了。”
收了錢,小姑娘到一旁掀開一個蓋着被子的保溫鍋,又把保溫鍋的蓋子打開,裏面熱乎乎的水汽就飄了上來,十塊錢小姑娘給了四包奶,都是熱的,拿一包放在手心裏很暖。
周崇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抄進兜裏,兜裏放了一包熱牛奶,貼着他的手暖得很。
對面的面館還是關着門,周崇也沒看到謝雲生的蹤影,想來不是在醫院陪他媽媽就是在黃毛那吧。
周崇再次回到周家的時候,門口多了一輛二八大杠的自行車,車子很破,車身都是灰,後座上放了一個棉絮墊子,髒的看不出什麽顏色來,車圈的轱辘上還帶着泥圈,也不知是從哪裏帶上的。
“周崇,你回來的正好,你大姑來了,正跟你二伯在屋裏說話呢,你快過去吧。”王翠花一邊往桌子上擺放着碗筷,一邊開口道。
進了屋裏,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滿面風霜頭發花白的婦人,一張盤子臉,濃眉大眼,鼻梁很挺,她穿了一身藍色的粗布做的棉襖,坐在裏屋的高板凳上,手邊牽扯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女孩兒。
小孩兒梳着兩條羊角辮,她的眼睛很大,長相也像媽媽,她乖乖的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一手牽着媽媽,另一只手垂着,眼睛看着地上,也不說話,也不動,就那麽靜靜的坐着,半晌眨一下眼。
“這孩子是……”看到有人走過來,周文玲明顯愣了下。
她看着面前這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孩,看着那張五官如雕塑般硬朗的眉眼,鼻子瞬間酸了,眼睛霎時通紅,眼淚就像是雨水一般怎麽都止不住。
“文斌……這是文斌的孩子?”周文玲帶着哭腔,淚眼婆娑的看着周崇,就像是不敢認一樣。
她十八歲出嫁,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她都沒怎麽回過周家,但兩個弟弟她還是惦記着的,那是她的一母同胞啊!怎麽能夠不想呢?
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白發人送黑發人,親手把自己的弟弟送走,多殘忍啊!那是她的親弟弟啊!
“姐,是文斌的孩子,叫周崇。”周文武拍着她的肩膀,拿過一旁的紙替她擦眼淚:“姐,你別哭,你眼睛不好,不能哭了。”
“你叫周崇?真好,你爸取得這名字可真好啊!”
周文玲酸着鼻子,像是想笑,然而卻怎麽都笑不出來,眼淚還是挂在眼圈上。
坐在板凳上的女孩兒看見自己媽媽哭的厲害,急忙伸手去幫媽媽擦眼淚,她張張嘴想說媽媽別哭,但卻沒吐出字來,只能用手一點兒一點兒擦着媽媽的臉。
“大姑。”周崇這才算是開了口。
他的眼睛還有點兒腫,但表情卻是淡淡的,沒什麽太大的起伏,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上午那大哭一場時,全都磨滅掉了。
“我爸走的時候沒受什麽苦,他累了,想回家了,我帶他回來了,他也安息了。”一句話說的卻很明白,逝者安息。
“是累了,文斌他……他也是苦啊!”
“都是那個女人造的孽!要不是她,我的弟弟又怎麽能客死他鄉呢?”
周文玲鼻子又酸了,話裏面卻隐約帶着點兒恨意,恨周家,恨周老太太,如果不是周老太太,她們姐弟三人怎麽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文斌又怎麽會這麽多年都不回家?
然而恨意再多,人也已經去了。
周崇沒說話,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好說,說他爹以前的往事?他不想……
那些回憶是埋葬在他心底的,如今說起就跟掀開他的傷疤一樣,他不想回想,一想就要硬生生承受父親已經去世的這個事實,太疼了。
“玲花,來,這是你哥哥,周崇哥哥,來叫哥哥。”周文玲看出周崇的難受,也知趣的不再去提以前的事兒。
她拍着自己的閨女的頭,讓她去看周崇,然而孩子極其怕生,拉着媽媽的手,一點兒都不肯松,一雙大眼睛帶着驚慌失措的感覺,渾身好像都有點兒抖。
“玲花,乖,這是你哥哥,是你親表哥。”周文玲拍着孩子的頭,一下一下輕輕的撫摸,小孩兒這才抖得不那麽厲害,卻還是不肯開口,但是眼睛卻直直的盯着周崇看。
周崇沒說話,只是擡步上前把手中的塑料袋遞到了玲花手中。
“拿着吃吧。”
小姑娘有點兒不敢動,眼睛卻帶了點兒光,手指想擡,卻又有些不敢,周崇沒再說話,只是手一松把零食放在小姑娘的手心裏,接着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他想抽煙。
屋裏讓人覺得壓抑。
火柴擦着,點燃手中的香煙,一股子嗆鼻的煙圈徐徐升起,周崇掐着煙頭狠狠吸了一口,這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
“你貓這兒牆角抽什麽悶煙?”輕柔的煙嗓在耳後響起,周崇掐着煙一回頭就又看到謝雲生抄着手站在牆角拐口。
“怎麽哪都有你?”周崇嗤笑了下,似是沒想到謝雲生會在這個點兒出現。“你不去黃毛那蹭飯,跑這來做甚?”
“我回面館拿點兒東西,順道往這瞟了一眼,就瞟到你了。”
“你說,咱這算不算緣分?”謝雲生抄着手往這邊走,他眼角彎彎帶着笑,走到周崇跟前。
垂下的目光正好瞥見他手中掐着的那根煙,明晃晃的三個圈一下子就讓謝雲生樂了:“呦,三環?”
“破産了?怎麽改抽這個了?你小蘇呢?”
謝雲生嗪着笑,打趣着周崇。
周崇拿眼撇了他一下,沒回他的話,只是擡手從口袋裏掏出煙盒,丢到謝雲生懷裏:“來根?”
謝雲生接了煙盒,手指輕輕一抽,把煙蒂夾在指尖。
“跟你湊個火。”他歪着頭,微微側着半邊臉,削薄的唇角叼着煙蒂,把煙頭輕輕湊向周崇嘴邊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