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你進殿試了!!
顧蘭之又做了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滄地明園中,他終于等到了卿卿。
桃花紛飛,漫天粉紅。
卿卿就站在桃樹下,靜靜地站着,臉上帶着甜美的笑。
他遲遲不敢上前,他害怕只是夢一場。
但他忍不住還是朝前走去——他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雙腿,他這麽多年,幾乎把河間、渤海、平原這三郡都翻遍了,他後來順着運河往南行,他走過了那麽多地方,卻一直找不到與自己已經約定好了要過一輩子的卿卿。
他常常在想,當初為什麽她會走呢?
有些話又是不能問的,他心裏清楚。
他鼓起勇氣上前去,他已經走到了那高大的桃樹下。
他似乎聞到了桃花令人迷醉的香味,他糾結地握了握拳頭,再擡頭時候,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周遭景色忽然大變。
他已經不再是在明園中了。
放眼望去全是迷霧。
他茫然又失落。
然後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小字:“君佩,君佩!”
再接着,便聽見嘻嘻哈哈的笑聲,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君佩醒醒,已經要到京城了,準備下船啦!”
顧蘭之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友人岑荇的笑臉,還有在旁邊已經收拾好了箱籠的書童顧苗。
“怎麽趴在桌上就睡了?也不怕在船上搖來搖去的,睡得脖子直不起來。”岑荇順手在他肩膀上捏了兩下,“快起來了!你看已經快要碼頭,咱們要下船了。”
顧蘭之坐直了,伸手在後背上捶了兩下,然後才看向了外面,果然已經看到岸邊繁華景象,有車馬喧嚣,人潮湧動,還有大小商船停靠,一派盛世氣象。
“這才幾年,雲京就又和以前一樣了。”岑荇語氣有些感慨,“我還記得那年我跟着家裏人匆匆忙忙往南跑的時候,這碼頭啊什麽的都被燒得精光,現在都看不出來了。”
船已經停了下來。
顧蘭之看着外面的景象,倒是沒有岑荇這樣的觸動——他以前沒正兒八經往雲京來,路過那幾次也沒仔細看過。而他身邊的岑荇這會兒似乎仿佛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樣,說着從前的事情都要停不下來。
“哎,你怎麽一直不說話,又在想那個丢下你的女人?”一旁說了許多話沒得到回應的岑荇用胳膊肘頂了頂顧蘭之,“別想了,就是個女人嘛!老話說,何處無芳草。你正經考個功名,再來個一官半職,多少女人沒有?”
顧蘭之沒什麽興致地擡腿往外走,道:“再說吧!”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也不想找什麽別的女人了——上哪裏去找一個和卿卿一樣的女人呢?就算能找到,那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把無辜女子當做了卿卿的替身,反而耽誤了他人幸福。
想到這裏,他又想起來當初在明園遇到卿卿的情景。
那也是在春天,就是現在雲京這樣風和日麗的天氣,就在一片桃花紛飛的季節,他就那麽毫無征兆地在明園外遇到了穿着一身簡單衣裙的卿卿。
初遇的那天他永遠記在心裏。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見到卿卿時候那種心悸的沖動。
那直擊人心的明豔容顏,那巧笑顧盼之間的風姿卓絕。
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認定了卿卿。
只是、只是……
他也不知為什麽在海誓山盟之後,她會消失得那樣徹底。
就好像這世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女人。
若不是他壓根兒不信什麽鬼神,恐怕都要猜測卿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歷劫。
船停穩了之後,跳板也放穩當。
船上的旅人紛紛開始往碼頭上走了。
顧蘭之跟在岑荇身後,慢慢地順着人群往前走。
這趟船上的人大多都是南邊往雲京來參加恩科的學子,就如他和岑荇一樣。
一眼看過去倒是眼熟的不少,顧蘭之沒什麽興致上前去和他們說話,只點頭算打招呼,一旁的岑荇倒是興致高昂,上了碼頭就與幾個人聊了起來,還相互之間留下了寄宿書院的地址,然後才念念不舍地回頭來找顧蘭之。
“他們好多都去國子監住。”岑荇回來之後臉上有幾分憂心,“要不咱倆也去國子監挂個名兒?”
“沒什麽必要。”顧蘭之讓顧苗在碼頭上找自己家的車馬,“你要是準備去國子監也行,等會讓人送你過去就是了。”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岑荇急忙說道,“我答應我娘親要照顧你的,要看着你,不能讓你被女人騙了。”
這話聽得顧蘭之臉上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神色,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道:“我沒有被女人騙過。”
“我不和你争,你說沒有就沒有……”岑荇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場,“我關心你,所以要跟着你一起,行吧?”
顧蘭之撇了撇嘴,懶得和他辯駁,正好也看到了顧苗正跳起來對自己招手,便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了。
岑荇嬉笑着跟了上來,把之前的話題抛開了,笑道:“剛我聽說,這次聖上是女的诶!在南邊的時候只聽說宮裏發生了變故,前頭的聖上退位做了太上皇,還不知道新登基這個聖上是女人!”
“女人怎麽了,你覺得女人不能做皇帝?”顧蘭之回頭看了他一眼。
岑荇道:“以前沒有過啊,你就說,什麽時候聽說女人做皇帝了?”
顧蘭之腳步頓了頓,倒是真沒想出來有女人做皇帝的時候,半晌沒說出話來。
岑荇得意道:“看,說不出話來了吧?所以我大驚小怪一下有什麽不對?這可不是咱們代朝頭一遭女人做皇帝,往上數也沒有啊!古往今來第一人!”
“女人有本事就能做皇帝。”顧蘭之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往上數,第一個男人做皇帝時候,一定沒人大驚小怪說‘天哪竟然有男人做皇帝’。”
岑荇一時語塞,又想不出什麽辯駁的話語,好半天才悻悻道:“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個土包子大驚小怪一樣……”
“上車了。”顧蘭之已經走到了自家馬車旁邊,朝着岑荇伸了手,“回家休息,然後明天我們還要去拜訪先生。”
岑荇聽着這話,便就着顧蘭之的手跳上了馬車,笑道:“你說得也對,管他男的女的呢?能開恩科就是好皇帝,要是能叫我考取進士,我就要熱切地歌頌明君!”
顧蘭之懶得聽岑荇說這些胡話,只閉上眼睛靠在軟墊上養神。
大約是因為在船上夢見了卿卿,又被岑荇叫醒緣故,他自醒來便只覺得煩悶。
理智上他當然知道那不過是夢一場,不應當遷怒岑荇,也不應當對他這麽不耐煩——但感情上他似乎無法做到,他就是忍不住。
他希望那場夢是真的,他真的能再次見到卿卿。
馬車到了顧家大門口就停下來。
顧蘭之帶着岑荇下了馬車,兩人在這四進大宅院前站了。
岑荇着意擡頭看了看門上應當放匾額的地方,只見是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又有些迷惑地看向了顧蘭之:“你家不是在滄地呢?這宅子……看起來……”
“以前的老宅,當年家裏出了事情,我才去了滄地。”顧蘭之推門進去,語氣淡淡,“這宅子差點被族裏占了,後來還是先父的友人幫忙保下來。聽說我要來考恩科,就讓人收拾了。”
“難怪我娘總跟我說你家世不凡,這何止是不凡啊!”岑荇跟在顧蘭之後面進到宅子裏面,忍不住四處打量,“要是我以前有冒犯的地方,你別計較啊!”
這話聽得顧蘭之噗嗤笑出來,倒是把船上被岑荇叫醒的那丁點怨氣都笑散了。他指了指這宅子裏面老舊陳設,道:“你看看這老宅的老舊樣子,就知道我現在是個什麽情形了,哪裏還有什麽不凡?”
“以你學識,考個進士不是輕輕松松?”岑荇搖頭晃腦地說道,“到時候至少能做個京官吧?門口顧府的匾額一挂,你就是重振顧家啦!”
“沒那想法。”顧蘭之擺了擺手,“顧家就我一個人,沒什麽好重振的。”
“所以你唯一的想法還是找到當年那個女人?”岑荇忍不住嘆氣,“君佩,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你這輩子就只認定那一個女人嗎?那女人到底有什麽好?”
顧蘭之垂下長長的眼睫,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地開口:“你不懂,你沒有真正喜歡一個女人,所以你不懂這份魂牽夢萦,也不懂這份長久又無法消散的思念。行也思君,坐也思君①,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②。”
岑荇半晌無言,他繞着庭院中的池塘走了一圈,站到了假山的亭子上,靠在欄杆上看他,道:“君佩,我覺得你應當早點考取功名,把你這滿腔的思念化作人間大愛,你将來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官。”
顧蘭之擡頭看向岑荇,順着他的話可有可無地笑了笑,道:“也許吧!”
岑荇不想再聽顧蘭之再說什麽思念之類的話語,從亭子上下來,便反客為主拉着顧蘭之去廂房安置下來,然後又商量好了明天去拜訪老師,又強行和他商定了要和進京來的學子們去相聚之類的事情,把所有一切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力圖叫他沒有空閑再去想什麽女人。
顧蘭之也知道岑荇這樣是為了他,他并不是不識好人心是非不明的人,這份好意他當然明白——只是他來考恩科,原本想着是陪着岑荇為他壯膽,自己原也沒想着要考出個名堂來,這一番忙碌倒是讓他心裏有些哭笑不得,似乎不考出個什麽來都對不起岑荇這麽忙裏忙外了。
這樣繁忙中,一晃便到了開科那日。
代朝科考沿襲前朝,會試三場,第一場四書三題,第二場五經五題,第三場策論五題,從初九到十六,接着便是等待放榜。
等待的時日最是折磨人,岑荇幾乎是茶飯不思,相比之下顧蘭之倒是輕松惬意。
等到過了寒食,終于到了放榜時候,岑荇拉着顧蘭之親自去看榜,然後呆在了那裏,他都沒費什麽力氣,一下子在第二名亞元的位置上看到了顧蘭之的大名。
“君佩!!!你是亞元!你進殿試了!!”岑荇比顧蘭之還要高興,“你要飛黃騰達了!!”
顧蘭之也愣了一會兒,這是他完完全全沒有想到過的情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