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不都因為如今的陛下是個女子麽……
科考這事情,顧蘭之從前想得少。
倒不是因為他有多清高,又對名利有多不屑一顧,只是因為他心不在此,五六年過去了還在想當年的那一段情。
岑荇經常笑話他,說他因為小時候在和尚廟裏住了幾年,才在情之一字上如此糾纏不清,因不懂因不得所以執着所以不放手。
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不行也不妥,他當然也明白人生漫長不應當在過去的事情上過多流連。
但這世上事情多半都是知易行難。
他擡頭看着榜上自己的名字,忽然覺得這是老天在推着他往前走,老天看他在原地踟蹰太久,再看不下去了,所以不僅讓他上榜,還叫他中了亞元。
閉了閉眼睛,他看向了一旁的岑荇,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忽然被岑荇抱着跳了起來。
“我也中了!我一百二十名!我也進殿試了!我也要飛黃騰達了!”他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嗷嗷我要給我娘親寫信,我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一邊說着,他二話不說放開了顧蘭之,就哇嗚哇嗚地就往旁邊蹿了過去。
顧蘭之哭笑不得地看着岑荇的書童追着他跑遠,又看了一眼這榜下群魔亂舞興高采烈的人們,如岑荇這樣的不在少數,只當做好見怪不怪。
正打算帶着顧苗跟過去找岑荇一道回家去,忽然一旁過來了一行人,拉着他便笑起來,道:“君佩君佩,早知道你也考了今年恩科,那時候我便應當留在平原郡和你一起備考!你如今中了亞元,今天一定要一起吃酒慶祝慶祝!”
顧蘭之定睛看去,便認出拉着他的是平原郡結識的友人尤炯,旁邊幾個看着也是書生模樣,但卻并不認識了。他笑着拱了拱手,道:“慶祝是自然的,等會兒我定了酒席,便讓人送帖子請尤兄,尤兄請務必要賞臉。”
尤炯哈哈一笑,道:“那哪裏能不賞臉?今天可是要不醉不歸的。”
這邊正說着,那邊岑荇重新沖了回來,看到顧蘭之正和尤炯這一行人說話,腳步便停下來,側耳聽了一聽,等着那行人走開了,才朝着顧蘭之挑了挑眉頭:“你怎麽還認識這群人?”
“以前在平原郡的時候認識的。”顧蘭之笑了笑,朝着自家的馬車走,“也有幾年沒見過了——看來這次來考恩科的人很多。”
“看起來人高馬大,很不好惹的樣子。”岑荇啧啧兩聲,跟着顧蘭之後面走,“還以為是考武進士的呢!”頓了頓,他又擡頭看向了顧蘭之,眼睛亮晶晶的,“君佩,咱倆今天要好好慶祝一下的吧?”說着他臉上的笑容又壓不住了,“我已經讓人送信回去了,就算我殿試過了只能進二甲三甲,我也心滿意足了!我娘也一定高興!”
顧蘭之剛才和尤炯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在想這事情——從前他不在意,當然不會去打理這些人情世故,現在既然老天爺都已經叫他中了亞元,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如若還不抓住,就實在是辜負了從前曾經的苦讀,也辜負了之前岑荇帶着他進進出出的忙碌和打點。
“等會讓人去邀月樓訂宴席,請人一起來赴宴慶祝。”他在馬車前停下來,然後看向了岑荇,“之後是殿試,後面的事情便交給我來,你就安心準備考試就行了。”
“啊、啊?”岑荇頓了一頓,然後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殿試不考啦?”
“……”顧蘭之無語了片刻,都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了,半晌才道,“我覺得學識上我應當比你更勝一籌,所以你專心準備,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就行。”
“我想岔了!”岑荇猛然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嘿嘿傻笑兩聲,跳上了馬車。
馬車回到顧家,左右鄰舍都已經知道他們倆都榜上有名,于是紛紛前來慶祝,如此便又是一番交際。
到了晚間,顧蘭之便和岑荇一起往邀月樓去,和今次一并榜上有名的學子們喝酒慶祝了。
文人之間的酒宴總多幾分風流,行酒令是必然不會少的,不過因為是顧蘭之牽頭,桌上便少了紅袖添香和莺莺燕燕。
若是放在往常,這群自诩風流才子的郎君們必要說幾句酸話,這次倒是平和下來。
岑荇原本都準備好了若是有人說酸不溜秋的話,就立刻跳出來為顧蘭之辯駁,但等了許久大家都平平常常地行令喝酒,臉上都是露出幾分古怪——什麽時候這些人這麽潔身自好了?
尤炯在一旁看了岑荇一眼,端着酒杯笑道:“岑小郎,來喝酒吧!”
大家相互之間已經交換名帖,岑荇自然也知道了這尤炯的來歷,也知道他是如何和顧蘭之相識,于是兩人碰杯,他便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麽這次大家都安安分分?”
尤炯哈哈笑了兩聲,道:“這不都因為如今的陛下是個女子麽?誰敢?”
不等岑荇回答,一旁便有人接了話,道:“誰都不敢,萬一要是被陛下問一句你可潔身自好,那可怎麽辦?女人尤其對這些事情苛責!”
“可不是?”又一人說道,“從前誰在意這些事情,不都是大老爺們,不都是這麽過的?但現在不一樣啦,為了仕途前程,還是老實些為好。”
這話聽在岑荇耳中便覺得不像樣子,他皺了皺眉頭,剛想說什麽,就被一旁的顧蘭之按下了。
顧蘭之道:“這潔身自好又與男女有什麽關系?難道從前便是要胡天胡地聲色犬馬窮奢極欲地過日子,丢了風骨?”
尤炯輕咳了一聲,擡手給顧蘭之倒酒:“君佩,別和他們認真,他們酒喝多了,說胡話呢!”
顧蘭之掃了一眼方才說話那幾個人,眼角閃過一些不屑,但還是接了尤炯的酒,道:“若是真為了仕途前程,這些話還是少說為妙。在座這麽多人,人多嘴雜,說不定什麽話就傳到有心人耳中,到時候就是自斷仕途了!”
這話聽得那幾個人臉都憋紅了,又不好發作,只好生生低頭忍住了。
席上也因為顧蘭之這番話安靜了下來。
尤炯在一旁笑了笑,有些感慨,道:“君佩,我還以為你去了南邊又走了這麽多地方,要比從前圓潤許多,誰想到還是和以前一樣。”
顧蘭之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便不接這話了。
大約是因為這宴席上顧蘭之有這麽一番話,後來幾日倒是消停,沒什麽人來送帖子,也沒什麽人來打擾。
這倒是叫他覺得安靜許多,只和岑荇一起準備殿試,又時時叫顧苗去抄了邸報回來,揣測着殿試時候可能會出現的題目。
這樣忙碌之中,時間一晃就過,很快便到了殿試那日。
按部就班不急不忙地去考了殿試回來,顧蘭之倒是覺得解脫許多,無論如何這一場恩科到此結束,他考得好與壞也已經無法改變,只能等待最後的結果了。
走出宮門,他拍了拍一旁垂頭喪氣的岑荇,安慰地笑了笑:“進了一次皇宮,還不高興起來?何況也不會像你想的那麽差。”
岑荇有些留戀地回頭看了一眼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長長嘆了口氣:“我覺得我不行,我離題萬裏了……”
皇宮中。
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穿着華麗的龍袍慢慢地走進殿中來。
她眉宇之間帶着幾分淡淡的威嚴,沖淡了原本相貌中應有的嬌媚之意。
見她進到殿中,原本在謄錄考卷的官員們急忙跪在了地上。
“起來。”女帝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随手拿起了一旁已經謄錄好的試卷展開看了一看,“諸位辛苦。”
這話語氣平淡,卻叫一旁的官員抖如篩糠,頭上的汗如雨下。
女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內侍兩句,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