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九 有人喜歡她就會有人厭惡她

魏朝其實離得并不算太遠。

顧蘭之愣神的時候想了一想,往前推個六七年,那會兒皇帝還是魏朝的那個厲帝。

只是時間過得快,對普通人來說,六七年前的魏朝已經完全從生活中淡化出去,對普通人來說,也想不起來魏朝種種了。

從趙蒼建立代朝開始,短短幾年之後天下一統,接着便是各種政令下達,百廢待興,沒有人會執拗沉湎在過去,幾乎所有人都會開始朝着更好更光明的方向走。

往前走,就意味着有一些過往會被當做累贅和負擔暫時丢下。

與他有殺父之仇的這個永王,對他來說,便是這麽一份暫時被丢下、倘若趙如卿今時今日不提起、或者永遠也不會想起來的往昔。

在魏朝覆滅之時,他是曾經往當初永王的封地去過的。

但他到永王封地時候,看到的是一片被燒成了斷壁殘垣的王府,問過了當地人之後,才知道是永王封地中早早爆發了起義,這永王府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王爺還有他的姬妾兒女們或者死或者傷,最後是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意味着他也許是活着,也許是死了,一切都是不确定。

他在永王封地呆了快三個月,雖然見着了許多曾經永王的姬妾與孩兒,但也沒找到永王本人。

他倒是想過父債子償,但看着那些才到他膝蓋走路還搖搖擺擺的小孩兒,他實在是下不了手——而再大一些的孩兒便見不到了,應當是早有門路離開了這裏。

最後他也離開了永王封地,之後也便把這件事情丢開了。

有時仇恨消散的時候十分突然,多年的執念,突然就也沒了多少堅持。

但讓他意外的是,趙如卿竟然會記得這件事——這畢竟是一件小事,當初他也就随口提過幾句,他實在想不到她會記得。

趙如卿看着面前的顧蘭之臉上神色變幻,心中所想所擔憂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表情上,不由得笑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她都有些不能理解,眼前這個顧蘭之這樣心思簡單純善,而奏折上的他卻是文采好、有風骨、交游廣泛、在相當多的文人當中有地位。

這樣的不同,又是同一個人。

“另外還有一件事,你的生母張氏也還活着。”想了想,趙如卿還是把這件事說出口來。她是看得出來顧蘭之對這個永王其實都不那麽在意了,但生母張嬛這件事情應當他還是哽在心裏的。

果然,這話一出,顧蘭之露出了一個愕然神色,他擡頭看向了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開口:“也……還和永王在一起?”

趙如卿點了頭。

顧蘭之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麽,但幾番掙紮,可一個字也沒吐出來,整個人似乎都灰敗了,最後安靜地低下了頭。

趙如卿看着他,倒是也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反應。

她其實都不太記得顧蘭之曾經說過的顧家那些事情,若不是她前段時間讓人重新去查了一查,也想不起來這麽多。

這事情若是在旁人身上,倒是也好處理,甚至不用這麽仔細地說這麽明白——奈何這牽扯到的是顧蘭之,她倒是也不得不小心地說個清楚。

宮裏面太上皇趙蒼也好德妃秦氏也好,他們都已經注意到了顧蘭之此人,或者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把當初她和他之間那點舊事給打探個清楚——這些事情瞞不了太久,就算她能瞞住當初發生的那些事情,宮裏面還有個活生生的證據。她知道她以女人身份做了皇帝有多礙着旁人的眼睛,也知道有多少人想盡辦法要找到她的缺點錯處來小題大做借題發揮,她把顧蘭之留在身邊,便是提防着有人拿他做文章。

她并不懼怕那些所謂義正言辭的人跳出來反對她,她知道這世上不可能會有人得到所有人的擁戴,有人喜歡她就會有人厭惡她,僅此而已。但她厭煩他們總是從男女之間的事情上着手來對她品頭論足,仿佛因為她是個女人,所以評判的标準就全部變成了她如何對待男人,而她的文治武功就全部被忽視掉看不見了。

若他們知道當初她與顧蘭之之間有那麽一段往事,那麽結果是必然的,他們一定會揪着當年的事情來說個沒完沒了。

如果顧蘭之那時候被他們蠱惑還說出更多事情來的話,那麽她将要面對的就是各種編造出來的、令人惡心作嘔的、與事實都幾乎無關的流言了。

想到這裏,她擡眼看向了面前的顧蘭之,倒是有幾分感謝上天,恰好就在她登基之後把他重新送回到自己身邊來,大約上天也是要助她把這天下掌握的,所以才把一切主動都送到她的手上來。

只是——看着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多半是以為她還記得以前。

她無意讓他誤會這種事情,但也不打算把話說得太明白反而讓他覺得自己冷漠無情,于是她思索了一會兒,道:“若你希望的話,你的生母,朕可以饒她一命。”

顧蘭之帶着幾分茫然地擡頭看向了她,最後只搖了搖頭,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臣的生母大約也并不想見臣……陛下應當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你這話若叫別人聽到,便要說你不孝。”趙如卿嘆了一聲,“朕替你做主,饒她一命,就說是你求朕了。”

顧蘭之呆呆地看着她,眼中閃過了幾分水色,最後還是堅定地搖頭:“臣知道陛下是一番好意,只是這事情……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她未必想要見臣,也不會稀罕臣為她求來的一線生機。”

他的父親顧青被永王當街打死的時候,他已經十歲了,他那時候不是小孩,許多事情歷歷在目,也當然明白這其中到底是什麽緣由——只是子不言父母之過,他不能說,只能看。

他的生母張嬛在他父親去世當日就歡天喜地紅光滿面地上了永王府來的馬車,丢下了他,去做了永王的側妃。

顧家族裏的人欺負他是一個小孩子于是想來奪顧青留給他的財産,多虧是有顧青生前的幾個好友仗義出面,替他保住了大半,接着仍然是他父親的朋友之一和尚妙語見他一人孤苦,便把他帶到了滄地,遠離了是非之地,又讓他有個安身之所。

他在滄地的寺廟裏面住了五年,雖然沒有剃度為僧,但經書聽得多了,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學得了一些豁達和釋然。

事實上魏朝末年時候他那次往永王封地去,心中也還帶着幾分僥幸,他那時候是想見一見張嬛。

在知道永王府被燒毀,永王的姬妾們都四散的時候,他還曾想過如果遇到張嬛,便把她接回到滄地去奉養。

只是那時候并沒有找到她,他那時候以為她已經去世了——當然,今時今日他是已經明白,張嬛多半是跟着永王一起先逃走了,所以他找不到。

所以張嬛與他,并不是世俗意義上常見的母子關系。

張嬛對他沒有感情,所以當初會那麽堅決果斷地抛下他,去做側妃,去享受榮華富貴。

這麽多年來,她并沒有想起過他哪怕那麽一次——當然了,在他有限的關于張嬛的記憶中,她的存在甚至還不如當年照料他的乳母和教養過他一段時日的祖母。

他們之間的關系淡薄到就好像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

他并不認為張嬛會想到他會想見他,更不認為她會為了活下來就捏着鼻子和他在一起來續個母子緣分。

只是這些話他沒法與趙如卿說,他明白趙如卿方才說的話是為了他好。

“家國大義之前,普通人的恩怨便不值得一提了。”他沉默許久之後看向了趙如卿,“在代朝與突厥這樣對立的關系下,臣與張嬛、與永王之間的關系便是渺小而不值得拿出來過多着墨的。陛下,臣懇請陛下,不必因為這點點小事情,而讓陛下原本的打算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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