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醒了,醫生,我女兒醒了。”人聲随着腳步聲漸弱,還沒等把環境瞅清,一個穿碎花外褂黑色褲子的女人領着醫生快步走來,抱住了頭上纏了厚厚紗布的孩子。
“禾苗不怕,媽在呢。”她抱住小女孩的上半身讓醫生給她檢查,沒發現懷裏的小姑娘眼神清明。
醫生最先發現異常,這孩子眼神靈動了,哪怕不說話也看出了她的驚懼不安和懷疑。看樣子是吓壞了,望向日夜待在一起的母親的眼神都是陌生的,對引導她張嘴回應的醫生也滿是防備。但了解情況的都不在意這點小瑕疵,跟一時的驚懼帶來的後遺症相比,一個摔壞了腦袋的傻丫頭又摔靈醒了,不論是對于父母還是醫院來說這都是個奇跡。
這個叫禾苗的小丫頭已經是省醫院的熟人了,一歲半的時候被她父母帶來看病,到目前為止已經四年半了,她每隔三個月就來做一次檢查,一點微小的進步都讓人心喜。
“我也算是看這丫頭長大的,長相就不是個福薄的娃,你帶回去慢慢教,日子久了會肯開口說話的。”醫生盯着滿眼好奇的女娃,剛想伸手摸摸,她像是後背長眼了似的立馬躲開。
“她現在誰都不讓碰,我碰一下她還要說一籮筐好話,好是好了,看樣子就是性子有點怪。”黎玉琳抱歉地笑笑,給醫生解釋女兒的脾性讓他別見怪。
“對她來說空白了四年半,這樣子是正常的。你之後還是按照以往的時間帶她來做檢查,她現在不說話頭又還有傷,我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四年半前這小丫頭從板車上摔下來磕着了頭摔暈了,頭沒流血醒來卻是傻了,四天前她從學校的滑滑梯上滾下來,額角磕在水泥板上破了個口子,母女倆的衣服都染紅了,算着是活不下來的,她不但醒了還正常了。
拿了醫生開的藥方子,黎玉琳拉着女兒回病房,她現在是滿心的歡喜,她跟丈夫這些年除了工作賺錢就是四處帶孩子看病,最初還只是各個大醫院跑,治了兩年一點好轉都沒有,後來是中醫針灸、艾熏都試過,神婆也看了不少,名字改了,小名起了,統統沒用。現在女兒突然好了過來,她把左小臂掐紫了都還感覺是在做夢。
貓頭鷹對人類不陌生,但她一個好好的鷹突然變成了長手長腳的人,這比貓頭鷹被老鼠吃了還讓鷹驚訝,一時她懷疑起她族裏突然不見的鷹是不是都突然變成了人。但她幾經試探,用她會的幾種方言鷹語對醫院裏來來往往的人說話,都沒得到回應,這讓她有些喪氣。
“閨女,明酥?禾苗?”明仲夏不信邪地輪着喊女兒,但看她一直瞅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對他是沒一點反應,有些擔心是不是引發了其他毛病,之前腦子不清明的時候也能十喊七應的。
明仲夏把她強抱起來,箍住她手臂,眼睛跟她對着着笑說:“禾苗,你一直咕咕啥呢,想要鴿子?”
黎玉琳拍男人胳膊,勸他別急,孩子能有這個樣子已經是燒高香了,她能發聲就是不開口說話,醫生都說是吓着了,要給她緩解的時間。
為了慶祝明酥因禍得福成個正常的娃娃,她爸媽帶她去省城新開的肯德基吃飯。看她高興的眼睛都亮了,黎玉琳沒再心疼錢,由着明仲夏像個大款一樣帶明酥去點單。
“你也吃,別盡顧着這小饞貓。”明仲夏把一盒雞塊推到女人面前,看明酥只是看看沒護食,誇她:“我閨女就是大方。”沒得到回應他也不在乎了,傻子跟啞巴比,他更願意明酥是個啞巴。
“吃,我也吃。”他又去買了兩份,說:“閨女好了,我們也不用再攢錢帶她去看病,我倆都有工資,家裏沒債,不用再省吃儉用了,以後想吃肯德基我們周末就過來。”說着說着他眼睛就紅了,他跟妻子都是老師,兩人都有收入,在明酥沒摔傻前,他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很逍遙。自從明酥摔傻後,兩人都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暑假寒假都帶着小丫頭各個城市跑,去省醫院、軍區醫院,南方到北方跑了個遍,聽說哪裏有治頭顱疾病的專家一家三口往哪裏跑,上半年的工資暑假用,下半年的工資寒假用,花幹淨了繼續回來上班攢錢。
這個暑假一家三口就待在家裏,黎玉琳跟明仲夏一心教明酥說話,最開始不論說什麽她都像聽不懂似的,慢慢地像個才學舌的小孩一樣,機械地會開口喊爸媽了,再喊“明酥、禾苗”她也知道是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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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酥,有人敲門,你問是誰。”黎玉琳站在廚房門口下指令,她動作很靈活,就是聽懂的話少,像開門關門她都由着性子來,黎玉琳就着重訓練她日常生活中常遇到的場景,免得出去後她的反常讓人笑她是傻小孩。
明酥抿嘴笑不說話,早在敲門聲響起之前她就聽到人聲了,這人她見過,有印象的。
“奶。”她啪啪跑去開門,頭仰着看到老人手上挎的籃子,熱情地又喊了一聲。
“哎,乖妮還記得奶奶呢?”老人從籃子裏掏出個大桃子遞給她,說:“奶都洗幹淨了,趕緊吃。”
“媽你怎麽來的?”黎玉琳倒杯水給婆婆,問她要不要洗個臉。
“我在樓下面洗了臉上來的,不洗了,我坐村裏的手扶來的。”老人坐下,問:“仲夏呢?不在家?”
“要開學了,他去學校開會去了。”
一說及開學,兩人都靜了下來,堂屋裏只餘明酥嚼桃子的脆響。
“開學了明酥咋辦?你還帶她去教室?她現在可有自己的主意,又不大聽話,估計在教室是待不住的。”她仔細看了眼孫女的額頭,那裏有個瓶口大的痂印子,就是從滑滑梯上摔下來磕的。
黎玉琳苦笑,明酥何止是不大聽話,她現在毛病多得很。鬧覺,夜裏不睡白天睡,掰了一個月才算是好了點,午覺提都不敢提,中午睡了就喊不醒,天黑了她精神的像只夜貓子,老是想跑到外面去。一整天閑不下來,在家摳牆縫,在外扒草皮,還動不動學鴿子叫,叫聲又不正宗,扯腔拉調的時候更像是報喪的夜貓子。
她也不敢再帶女兒去學校,現在明酥摔的那個滑滑梯她都不敢走近,一旦靠近,明酥躺倒在滑梯下面滿頭血的畫面就會回想起來,那時候真是進氣少出氣多,怎麽喊都不應,只有手指頭還能動。
“我不去上班了,我孩子最重要,我再帶她一兩年,等她上學了我再去上班。”黎玉琳艱難地說,但沒辦法 ,失而複得的最珍貴,明酥從小就多災多難,她怕她經不起下一次意外。
“胡說,最難的時候你都在工作,這都緩過來了哪能辭職在家帶孩子,你現在貼身守着她,還能一直讓她跟着你了?”老人理解兒媳寶貝孩子的想法,現在家家都只有一兩個娃,都看得嬌,“以前明酥是病了只認你,回家是你在哄,去學校上課你也帶着她,她像是長在了你背上,都快成了你的另一層皮了。松松手,她現在已經是正常娃娃了,你也該過正常日子了,你還沒三十歲呢,別活的跟我這個老婆子沒差,去跟同事聊聊天逛逛街,買兩身顏色亮的衣服穿。”
她看向孫女,繼續說:“禾苗我帶回去養,每個周末我送她回來或是你們回村看她,等她能上小學了再回來。”
黎玉琳一聽下意識地拒絕,明酥在一歲半時從板車上摔下來就是在村裏摔的,她古靈精怪的女兒摔成了傻子,她不放心再由孩子獨自一人回村裏,孩子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不安心。
能有這個決定也是她下了狠心的,孫女在她手裏摔成了傻子,哪怕不是她造成的,兒子兒媳都沒怪她她也自責,“我盯着她,吃飯走路睡覺都跟着她。我來盯着她,你們好好地過日子,你們還年輕,別被孩子纏的沒了正常的生活。”男人心花,哪怕是自己的兒子她也不敢擔保他不會犯錯,以前是有明酥的病在前面頂着,這小夫妻兩個身上都綁着大石頭,墜得兩人是一條心。現在明酥病好了,兩人身上都輕松了,這時候男人最愛找刺激來慶祝放松。她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小兒媳是個好女人,她不該繼續命苦。
明酥奶奶在鎮上住了兩天,反複擔保反複勸說,堅決反對的黎玉琳态度軟化,不軟化也沒辦法,孩子不能再帶去學校,讓她辭職她也猶豫,目前來說,明酥跟她奶回村住周末再回來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在小學開學的三天前,明酥大包小包地跟她奶坐上手扶車。
最初她還興奮,看冒着黑煙的手扶車跑起來了她媽還沒上車,急得跺腳要下車。
“還回來的,你現在這個急樣子要是早點表現出來,你媽也不至于傷心地掉眼淚。”老人抱住她,“小冤家,你可得好好的。”
能看到的房屋越來越少,土坡和樹木入眼,熟悉的泥土味和樹木的清香被風送進鼻子,明酥忘掉了鎮裏的爸媽,忍不住又“咕咕”起來。
“咋了?跟誰學的,拜夜貓子當師傅了?可別叫了,不好聽。”
“貓頭鷹。”明酥糾正她,夜貓子不好聽。
“嗯,你還知道貓頭鷹呢,回村了可別像剛剛那樣叫了,會招來夜貓子,夜貓子最喜歡偷小孩了。”
明酥扭嘴不吭聲,很是生氣她造謠,但手扶颠簸得很舒服,還來不及反駁她就想睡覺了。這次可沒人拍醒不讓她睡了。
“禾苗來睡覺。”
“我不睡。”
“不睡覺的小孩會被夜貓子叼走吃掉。”明奶奶威脅,把小丫頭抱上床蓋上床單讓她睡覺。她這麽一說明酥更不睡了,眼睛圓溜溜地睜着,耳朵豎着,把搖扇子的老人熬睡着後她下床爬到窗口繼續鷹叫,沒一會兒就得到了回應,随之而來的是人耳聽不到扇翅膀聲。
明酥也聽不到,還是柿子樹上的貓頭鷹疑惑地問了一聲她才發現是同族來鷹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大家好啊,貓頭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