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0
盛夏早上□□點的太陽已經很灼人了, 明景芸蹲在屋外的樹下拔雞毛,眼睛忍不住往村頭的大路瞅,都這個點她二哥二嫂都還沒來。
“媽, 我二哥是打算再得個老二?”她提着雞腿進屋湊她媽耳邊悄悄問。
明奶奶皺了下眉, 很不适應地偏開頭,扔掉手裏有蟲的豇豆,随口說:“沒有啊,你聽誰說的?你二哥二嫂都是吃公家飯的,不可能得老二。”
“那禾苗咋在跟你住?我還以為我二哥把那丫頭的戶口遷出來了, 打算再偷生一個。”
“我喜歡禾苗,去鎮上把她接回來陪我的。”
明景芸看了眼遍地跑的大公雞,還有今天早上放出院的一二十只鴨子, 嘀咕說:“禾苗得上學了吧?我把我家二丫頭送來陪你住?別看只有三歲,能喂雞喂鴨, 吃飯睡覺也老實。”
“你三歲的時候我可沒讓你喂雞喂鴨,我那時候是啥年代,現在又是啥年代。”明奶奶冷啧一聲:“你說我待你不好,看來你比我做得更差。至于孩子, 我又不是來個娃就養,你是嫌日子苦心疼娃就看好你肚子別又撅起來了, 還只是想甩包袱, 那是你姑娘倒黴,托生到你肚子裏。”
連嘲帶諷,明景芸又氣又恨, 咬着唇內肉不說話, 心口劇烈起伏,好一會兒過去, 她像是沒聽到那番話一樣,又笑着問:“媽,家裏的牛多少錢買的?”
“不知道,你二哥給他閨女買的。”明奶奶擡手揉了下額角,指了指檐下,“你要是沒事做去剝頭蒜瓣。”
這時屋外的路上傳來說話聲,明奶奶聞聲就知道是二兒子回來,打發走眼睛在屋裏角角落落尋摸的人,“你二哥二嫂回來了,去幫忙提東西。”
“小芸!”明仲夏眉頭皺着看這個比他看着還顯老的女人,被旁邊的人拍了一下才回過神,打招呼說:“你啥時候回來的?我跟你二嫂以為你還沒到,還打算下午去車站等着的。”
“昨兒下午到的,先去你家敲門沒人應我就先回來了。”明景芸嗡嗡了兩聲,頭低着不太好意思見人,之前沒多大感覺,見到她大嫂也都還說得上話,現在碰到她二嫂,臉皮白嫩,穿着裙子和白色涼鞋,她沒嘴喊嫂子。她站人家面前感覺像是那用了四五年,滿是油污的抹布。
“進屋吧,外面熱。”黎玉琳先搭話,含笑問:“孩子來沒來?四五歲了吧?這還是我們當舅舅舅媽的第一次見面。”
“我來提魚,別把你衣裳弄髒了。”明景芸搶過還在甩尾巴的大黑魚,扯了下嘴角,“孩子沒來,天氣熱折騰人,帶一個另一個有意見,索性都不帶了,留在家裏讓娃他爸看着。”
黎玉琳瞅到她的不自在,識趣沒再多問,快走兩步進屋幫婆婆擇菜,把空間留給後面走的兄妹倆。
明仲夏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垂眼看到她關節粗大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把菜放進廚房的時候,低聲問:“日子不好過?”
Advertisement
“沒,也還好。”說完就後悔,但瞟到她二嫂端菜進來,咬着牙愣是沒改口。
黎玉琳跟明仲夏剛到沒一會兒,老大兩口子也過來了,不大的小院立馬熱鬧起來了。
“大哥二哥,姑是今天來還是明天過來?”
“她不來,我給姑說了,媽生日過後你可以去她家,也可以到我家去吃飯。”明仲夏含糊說。
明景芸癟了下嘴,還以為她姑有氣不願意來給她媽做壽,想着她媽理虧在先,也就沒說什麽。
臨近中午,明酥跟明溪趕牛羊回來,特老實地喊爸媽,一點沒鬧氣的興頭。明仲夏眉頭一挑,心裏松了口氣,他就擔心這丫頭當衆耍臉子,到了那一步打吧他下不了手,不打面子上又過不去。
中午飯過後,明酥挺着小肚子回屋睡覺,睡得迷迷糊糊的被猛然拔高的聲音驚醒,她坐起來愣了會兒神,下床穿鞋,剛出門就見明溪坐在堂屋門外面偷聽,見到她先噓一口氣,招手讓她悄悄過去,兩人一左一右把在門兩邊。
“為了生老三,家裏的房子被計生局的扒了?那你們一家現在住哪兒?”明伯文問。
“在我公婆家,但是小叔子不願意,我們就住在小平房裏,冬天的時候還好,夏天屋裏熱得進不去人,更別提一家五口睡一張床了,從入夏開始,葉成一直是卷了席子睡院子裏。”明景芸叫苦道:“就這都還要被罵,我那弟媳婦是個厲害的,天天罵葉成不要臉,說他一個大伯哥躺院子裏讓她夜裏不能起夜。”說完她瞅了一圈桌子上坐的幾個人,凄聲央求:“哥,嫂子,媽,你們手裏有沒有能騰出手的錢?借我們一點,我回去蓋兩間瓦房,也不天天挨罵,三個娃也能擡起頭走路。”
沒人說話,都知道這錢借出去好借,想要回來幾乎不可能,借錢蓋房這麽大的事他們妹夫不僅不露面,電話都不打一個,娶小芸五年了,娃都有三個了,就結婚那天露了個面。
“現在計劃生育管這麽嚴,扒房牽牛的又不止一家兩家,你家那個條件你還躲着生老三?生之前沒想過這個情況?”明仲夏煩躁地問。
“沒生的時候都催着生,我婆子三天兩頭的催,給我說的是房子沒娃重要,房子扒了讓我們住她家裏去,誰知道孩子生了她個老妖婆說她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是啥意思?”
“她現在住的房子是老屋,分家的時候老屋分給了我小叔子,她和我老公公跟着小兒子過,我跟葉成是分出來蓋的兩間新房。”明景芸左右看看,心裏有點忐忑,一時心慌,她先向她媽求助,想着她大哥二哥聽媽的話。
“媽,現在我遇到難處了,你幫我一把,我緩過勁兒了把錢再還你們,你就是不看我面子也可憐可憐三個孩子,她們別說早上吃煮雞蛋,過生吃個煎蛋都還要偷着吃。”
明奶奶笑了,她親生的姑娘她都不關心了,還會可憐三個沒見過面的外孫?
“你還記得你嫁人前那次回來給我放的話吧?忘記了?沒關系,我還記得,我給你提醒提醒。你說我尖酸刻薄管的多,說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看中的男人,嫁出去後就是餓死也死在村外面,要飯都不敲我家門。小芸,我一直幫你記着呢,沒想到才五年而已,你說的話就成了沒味兒的響屁。”明奶奶搖頭,堅決地說:“當年我不讓你嫁,你就跑出去跟那誰睡,挺個大肚子回來威脅我的時候,我就決定不管你了,嫁的男人是你選的,是苦是甜你自己咽。我的錢我不可能借給你,別拿孩子來威脅我。”
滿堂寂靜,明景芸漲紅了臉,年輕的時候認為未婚先孕是件勇敢的事,是在自由戀愛,是在抗争封建家長,嫁人後旁人異樣的眼光,婆婆鄙視的罵聲都讓她恨不得這件事從沒發生過。她一直試圖忘記,沒想到今天被親媽狠狠扇了一巴掌。
“之前是我做錯了,我也知道錯了……”
“沒用,我不會再管你。”明奶奶撿起桌上的碗筷,說:“你們繼續聊,我去洗碗。”
“媽,我幫你。”黎玉琳緊跟着起身。
明溪媽看了看,不放心她男人,坐着沒起身,笑說:“今天吃太飽了,直不起腰了,今天你們洗,明天都是我的活兒。”
門外的兩個人在屋裏收拾碗筷的時候就已經悄悄起身,鑽進了藏身的卧房。
“你說我爸跟你爸會借錢給小姑不?”明酥翻着花繩問。
“不知道哎,應該不會吧,我家的錢都是我媽在管,姐,你家呢?我小叔還是小嬸管錢?”
明酥蹙眉,這她還真不知道,但思及之前她爸诓她五塊錢的事,猜測說:“應該也是我媽,我爸手裏估計就每天買菜的幾塊錢。”還沒她攢的錢多。
“我爸手裏一點錢都沒有,他買煙都還是我媽給他買回來的。”
啧,真可憐,真窮。
明酥想到剛剛偷聽到的話,覺得她奶太威風了,把她小姑震的還不了嘴,哪有昨晚斥聲怒罵的煞氣勁兒。她這麽想也這麽給堂弟說了——
“對啊,我媽都說奶很厲害,村裏沒人敢惹毛她,別看她是個幹瘦的小老太太,脾氣爆得像炮仗。姐,我悄悄給你說,我媽敢在家跟我爸吵,但她不敢跟奶吵,有時候有事都是讓我爸來找奶說。”所以他媽要打他的時候,他要是能一股勁跑出來,首先就是來他奶家,他媽絕對不會追。
“我決定了,以後奶就是我的學習榜樣!”明酥聽到隔壁拍桌子聲,她也拍了下大腿,嚴肅道:“變成一個有本事的姑娘,讓人聽我的話,不敢招惹我。”
明溪瞟她一眼,不屑哼道:“你不行,我姐還差不多。”
“弟弟,我也是你姐啊!”明酥探身扯他腮幫子,逼問道:“你說我行不行?”
“不行,又懶又嘴饞。唔唔唔……”明溪試圖推開坐他肚子上的胖姐,頭發又被扯住,想喊人又被捂住了嘴。
“說,你姐我行不行?”
明溪點頭,腿上彈了一腳又被她掐鼻子,徹底老實了,嘴自由了立馬求饒:“是我又懶又嘴饞,你肯定行,肯定能變成個有大本事的人。”
哼哼,明酥彈掉褲腿上的灰,站起身,拍了拍手,擺譜道:“這就是我跟奶奶學的第一招——以武降人。”
等着,等我比你高的那天我也把你按地上擦灰。明溪翻身暗搓搓地想。
明景芸并沒有如她才來的那天說的住滿五天,在明奶奶生日的當天下午她就揣着一個小包随她二哥去了鎮上。
“走了?”黎玉琳到家的時候看丈夫已經在家做飯了,換鞋進去問。
“嗯,我送她上車了就回來了。”
“給了多少錢?”
明仲夏看了她一眼,虛笑一聲,伸出三個手指,“她日子過成這個鬼樣子,讓我看她受磋磨我也不忍心,好歹是一起長大的,我是她哥哎。”
黎玉琳揚了揚拳頭,沒有多說什麽,笑着掐他臉頰肉,“這個月跟下個月黑翅的肉錢從你零花錢裏扣。”
說得這麽含蓄,不就是兩個月不給零花錢了呗。明仲夏虛虛應下,不敢反駁。
“大哥給了多少?”黎玉琳翹腿示意男人給她捏小腿。
“兩百,原本大嫂說只給一百的,大哥說一百塊錢還不夠她來回的車費。”明仲夏靠在椅背上,沉沉嘆了口氣,他小妹完全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也不指望她還了,好好把日子過起來才是真的。”黎玉琳特別佩服她婆婆,說不給就不給,敢在家裏哭就拿掃把往出趕。經過這次,小芸估計是不會再打娘家的主意了,跟她關系最近的人都不吃她那一套,已經成家的兄長就是支援她,也是一次比一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