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案
張大人低下頭,暗自笑了笑,再擡起頭來,還是一本正經的表情,“公主說了這許多話,口渴嗎?下官這裏沒什麽好茶,但總還是應該奉上一杯茶水,莫被人說我怠慢了公主。”
朝花愣了愣,就看着張三思緩緩起身,走到門口,沖着門外的小厮囑咐了幾句,又慢慢走了回來。
撩開袍子,四平八穩地坐了下來。
“公主莫急,先喝點茶。”
朝花沉住氣,想看他到底想說什麽,結果老張一言不發,一直等着下人端來兩杯茶放下。
“不是什麽好茶,不過可以給公主解渴。”
朝花接過茶盅,掀開茶碗,正打算喝一口,就聽見他突然發問。
“下官有一事不解,請教公主。”
“張大人請說。”
“公主千金嬌貴之軀,為什麽會想來查案?”
朝花垂下眼眸,看着茶盅裏淡綠色液體表面飄着的葉子,“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感興趣。”
“感興趣?很少聽說女子對查案這種事感興趣。”
朝花微微皺眉,“女子就不能喜歡斷案嗎?”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老張捋了捋胡子。
“這查案子呢,除了看證據,還要去現場勘察,還得跟着仵作驗屍,女子一般不太喜歡。”
朝花挑眉,“請張大人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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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的意思,就是公主僅憑着推斷,來猜測案情發展,這樣有失偏頗,未必對找到真兇有幫助。”
“何解?”
“案發當日的現場被宮人們踩得七零八落,屍體的頭顱被人用利器砍斷,脖子上的碎肉濺落到四周,仵作花了不少時間,在書房裏尋找殘破的屍體碎片,再一一複原縫合。”
他頓了頓,“這些工作,旁人是看不見的,也不是公主問幾個問題馬上就能有答案的。”
朝花放下茶盞,“張大人是覺得我……”
“不,公主多慮了,公主的問題邏輯清晰,思維缜密,确實是破案的思路,只不過在真正的查案過程,第一步卻是收集證據。”
“比起推斷,老張我更相信證據。”
朝花張了張嘴,忽然無言以對。她的确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習慣了通過線索進行案情的推斷,或者分析兇手的動機,她倒是想,但根本也沒機會接觸真實的刑偵案件。
“張大人不妨和我說說證據。”她彎起嘴角,“我認真聽。”
張三思訝異地抖了抖胡子,五公主竟然這麽謙虛,真是對她刮目相看了,拱手抱拳道,“老夫也是和公主探讨一下案情,絕無指正的意思。”
“不,您說的對,我應該先聽您說說證據。”朝花認真道,這是兇殺案,到底不是劇本殺。
張大人點點頭,娓娓道來。
根據宮人們的證言證詞,公主離宮後,三驸馬就獨自留在書房裏看書,中間也曾傳過一次膳,一切和平時的習慣一樣,沒有異常。
“送飯的宮人并沒有進入書房見到驸馬,只是把餐盤留在房門外,但這是驸馬的習慣。”
“隔了半炷香的功夫,驸馬用完餐的餐盤又被放在門外,被宮女收走,這還是三驸馬的習慣。”
“但宮人在門口問了驸馬是否還需要加餐,聽見了他在房間裏的回答聲,所以可以斷定用膳的時候,驸馬還活着。”
朝花想了想,沒有出言打斷。
“三公主離宮不過四個時辰有餘,驸馬用膳後,距離公主回宮也才三個時辰。等公主擺駕回宮,宮女進入書房想要通報驸馬,就發現了屍體。”
發現屍體的宮女被驚吓過度,證詞說得磕磕巴巴,大致的意思就是她敲了門,始終沒有聲音,原本打算離開,卻驚覺門下流出了鮮血,一時驚恐,就慌張地推開了門。
“門并沒有從裏面鎖上,一推即開。”
滿地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地面,一具無頭殘屍,胸朝上,背朝下,倒在書房的正中,身上的衣物全是三驸馬當日的着裝。
朝花的鼻子皺了起來,雙手托着腮,“大人繼續說,我聽着呢。”
“小宮女尖叫不已,一隊侍衛聞聲從外面闖了進去,踩壞了現場,他們為尋找驸馬,還移動了屍身。”老張嘆了口氣。
掌禁司破案的難點之一,就是沒有辦法讓宮裏的人學會保護現場,造成勘證上的巨大困難。
“屍體的年紀和三驸馬相符,衣裝完全一致,只是僅憑這兩點,我不太信服。”
仵作花了一兩日才複原了屍身,發現了頸上刀口附近的皮膚上有個小小的暗紅色胎記,隐約可見是小半片梅花的花瓣。
“衙役喚來了三驸馬的貼身侍衛,仔細查問了三驸馬身上是否有特殊的記號,才提到三驸馬的後頸處有一個酷似梅花的胎記,大約形狀被畫了下來。”
“那胎記,是否人盡皆知?”朝花問道。
“非也,只有近身之人可以看見。”
“那侍從,可否肯定胎記是三驸馬的。”
“唔,大概五成把握。”
“三驸馬身邊沒有洗浴時伺候的宮人?”朝花難以相信。
她醒來後就知道知春對她起了疑,故意讓知春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就是猜測陪在朝花公主身邊的女官,必然對她的身體十分了解,果然,此舉就打消了知春的疑慮。
她們只是想不到,殼子還是那個殼子,裏面的魂兒換了一個而已。
張大人沉思片刻,“三公主的女官說,三公主十分介意其他女子接近三驸馬,所以三驸馬的生活起居,都是他從靖國帶來的侍衛負責的,侍衛也不會陪着三驸馬沐浴。”
“還是那名侍衛……”朝花搖搖頭,“所以大人才說這具屍體身份存疑。”
“正是。”
看樣子,只能等三公主親自看完屍體方可确認,朝花這下明白了,這才是張大人取信的依據,“還有其他證據嗎?”
“書房裏沒有打鬥痕跡,書桌上雖然略顯淩亂,但沒有刀劍兵器留下的印記。
“書房在夢堯宮的後花園南側,等衙役過去的時候,發現後花園的側門被人打開了,也許有人進入,也許沒有,但地面上沒有足印。”
“沒有目擊證人?”
張三思雖然對她新穎的詞彙表示欣賞,還是面露難色,“那天夢堯宮裏沒有宮人在後花園當值。“朝花疑惑道,“大人和我說過,胸口的傷是致命傷。”
“是,但有個疑點,那屍首沒有掙紮痕跡。”
“一劍斃命?”
“公主這麽想?”
朝花撇撇嘴,兇手有沒有可能是名技藝高超的殺手,來無影去無蹤,一劍穿心,殺完就走。
等等,殺完人之後兇手還有不少事要完成。
“書房的牆上地上裏可有砍下首級濺出的血跡?”朝花問。
張三思長舒了一口氣,“并無。”
書房裏血流成河,宮人們驚慌失措地走動,地面上到處都是血腳印,給掌禁司調查帶來不少麻煩,但确實沒有發現大量血跡噴濺在地上或者較遠的屏風上的。
地上那些血跡,大都是從胸口的傷口裏流出來的。
朝花的眼睛亮了,“所以,屍首被砍掉頭顱,有可能不是在書房完成的?”
“不好說。”
這人一劍殺死三驸馬,又把屍首扛走了,找到一個僻靜地方砍下屍體的頭顱,再神不知鬼不覺送回去?
這兇手,怕不是還得有輛四輪馬車。
張三思捋了捋胡子,“公主說出的,也只是假設那屍體是三驸馬的猜測。”
朝花點頭,“若是兇手提前準備好的屍首,就省去了很多麻煩。”
張大人笑了笑,“但是那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就在那三個時辰之內。”
朝花的眼睛瞪圓了,“如果那具屍體不是三驸馬,那就是說,是新鮮才殺的?而且也恰好有個胎記?”
三思大人搖搖頭,“公主又是臆斷。”
“三公主離宮不過三個多時辰,時間這麽緊張,兇手還能如此從容淡定。莫非,他一早就知道三公主要外出拜佛?”朝花想起另一個問題。
“不,那高僧行蹤不定,三公主是當日才籌劃去寺廟的。”
“三驸馬為何不陪着她一起去?”
“這個,還得問三公主。”
朝花咬緊了嘴唇,這是皇宮,不是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地方,兇手要在那麽短的時間去找一個替罪羊實屬不易,所以還是有可能那屍首就是三驸馬本人的。
或許兇手只是用了什麽法子迷暈了三驸馬,刺死他,再用厚布蒙住了頭頸,揮刀砍下,這樣可能就沒有血跡濺出了。
“屍體有被麻藥迷暈的痕跡嗎?”
張大人為難地蹙眉,“體內無毒,麻藥這個,一時檢驗不出,不好說。”
“那頭,會被抛到哪裏去了呢?”
張三思搖頭,衙役們追查了半個多月,皇宮內外和皇城內的大街小巷,都沒有找到頭顱的下落。
“會不會不是一個兇手作案?”
張大人端起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大口,“自從第一案發生,夢堯宮的侍衛數量增了三倍,混進去一個人已經很難,若是多人……”
“也許,兇手是在宮裏啊。”朝花喃喃自語。
張三思駭然,這個五公主,真是什麽話都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