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冷宮審案
說話之人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婦,穿着六品的女官官服,精神奕奕,妝容俱全。她是內務司的何尚宮,專門負責宮裏的衣,食和禮儀,在宮裏已經待了快三十年。早就可以告老離開皇宮,卻一直留任,對後宮忠心耿耿。
但知春的小冊子裏有說道,何尚宮和現任皇後娘娘沾親帶故,原本皇後進宮那年已經遞交了辭呈,這個職位年高者許歸,何尚宮卻在孤獨氏和皇上的大婚前撤了辭呈,一留就到了今日。
流夕公主的衣食,何尚宮都會親自處理,不會經由其他人的手。
不過這次傳出和高侍衛有染的幾名女官都是她手下,也就是關在冷宮中的那幾位。
“這,不太妥當吧。”張三思的面色板正。
“哪能呢?”何尚宮臉上堆着笑容,話裏話外卻在擠兌,“這幾個丫頭本都是我門下的,既然犯了錯,我怕張大人不清楚宮裏處罰的規矩,所以皇後娘娘派我來幫張大人,到時候她們幾個定了罪,也不需要再去麻煩皇上,直接……”
“直接什麽?”朝花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定不定罪,定什麽罪,該如何處罰,自有律法可依,何尚宮既然是她們直接主管,問審時理應要回避。”
何尚宮愣住了,這才說這番話的居然是平日裏不愛吭聲的五公主。
自朝花公主受傷醒來以後,她也沒什麽機會見到,在嬷嬷的印象中,朝花還是那個怯懦文靜的五公主。如今性格變了許多,說話言辭犀利,讓她措手不及,說話也吞吐起來。
“這個,老奴給五公主請安,那個,皇後娘娘說了,犯錯的人是宮人,要按宮裏規矩辦。”
“還沒審問,怎麽就定下犯錯了?”朝花擡了擡嗓,輕咳一聲,“宮人不是人嗎?不經過審判就能定罪?”
這話宛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老太太臉上,她一時難堪,低下頭做最後掙紮,“公主教訓的對,只是奴婢奉了皇後娘娘……”
“宮裏的案子由掌禁司大人審理,這是皇上定下的規矩。”
朝花隐隐壓下心頭的怒火,她又想起了慘死在冷宮裏的那五個宮女。
今日在栖霞宮裏親眼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才知人生無常,任何人都不應該淩駕于生命之上。
何尚宮讪讪地退下,就聽見朝花又說了一句,“對了,何尚宮莫要委屈,回去要是娘娘責備了,麻煩轉告娘娘,是皇上準我參與到這幾案的,有什麽不滿,去找皇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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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連張三思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朝花公主真有膽魄!連背鍋的都找好了。
何尚宮顯然聽說了之前皇後娘娘将五公主關進茅廬,不出幾個時辰又被皇上放了的消息。而且皇上為了這件事,還教訓了娘娘幾句,皇後娘娘為此怄氣了好久,幸好六公主身體無恙,就只好作罷。
五公主和皇後娘娘提起的過敏一事,娘娘也找何尚宮問了,她根本就沒聽說過,還被娘娘訓斥了一番。
看來如今的五公主早已今非昔比。她趕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躬身離開了,步伐有些踉跄。
“張大人,請吧。”
“五公主請。”張大人恭敬地做了個揖。
二人進到茅廬,裏面早已搭出了一個臨時的公堂,幾名女官被押在堂下跪着。
審問的時候,朝花堅持坐在張三思的身側,從頭到尾認真聽審,悄悄拿着紙筆做記錄,幾乎在庭上沒有打斷過。
等幾名宮女被衙役帶走之後,她搬起小馬紮,挪到了張大人旁邊。
“張大人,您怎麽看?”
幾名女官的口供很類似,都是說大驸馬的貼身侍衛高某與她們私下裏各自定了終身,許諾等長公主繼承了皇位之後,高侍衛便贖她出宮,共結連理。但她們彼此之間卻是不知道的。
長公主各方面的條件都是皇儲的最佳人選,在宮裏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
這幾個女官雖然分別負責各宮的膳食和制衣,但高侍衛也沒讓她們做過什麽大逆不道之事。
她們時常會收到高侍衛拿進宮來的小禮物,是一些特制調味香料和熏香什麽的,但她們也都是取來自用,從來不敢用在給公主宮裏的東西上。
“公主怎麽看?”張三思從案桌上轉過身,硬生生擠出個笑臉,看得朝花打了個寒顫。
之前就聽人說張三思的綽號是黑面判官,陽間的笑容的确不太适合他。
“唔,之前聽衛大人說,那些藥材香料,都不是出自本國,這些宮女如果身世清白沒說假話,不認識倒也說得過去,是不是自用,去查查她們屋裏也能找出點線索。”
沒有理會張大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欣賞之色,她托着下巴,喃喃道,“但那侍衛送的東西有毒,就擺明了不安好心,如果不是要毒死這些女官,那他圖什麽呢?”
張三思正想說話,外面快步走進來一個衙役打扮的人,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重重咳嗽幾聲,“小三,公主在此,什麽話就大大方方直接說。”
朝花聽見這聲“小三”,嘴角抽了抽。
那名排行老三的衙役站直身,大聲說道,“小的奉大人之命,已經徹查了這幾名女官的房間,她們房裏的香料香粉熏香品種和分量都相似,香粉熏香的損耗差不多,只是膳食房的陳女官,幾乎用完了調味用的香料。”
朝花的眼睛一亮,張大人果然比老糊塗衛祀禮靠譜多了。
再一想,她和張大人幾乎同時喊了起來,“把陳女官叫上來!”
驚堂木一拍,重新被帶回公堂的陳女官吓得瑟瑟發抖,嘴巴終于不那麽緊了。
張大人的一番逼問下,陳女官說了實話,她本負責皇上膳食,親身試過了高侍衛送給她的調味香料之後,發覺添加這種調料後,菜肴會提鮮數倍,自己吃了數月也沒有問題,便慢慢加入皇上的餐食之中,因此還得了皇上不少賞賜。
“大人饒命,那調料我自己吃過,絕對沒有毒啊!”陳女官磕頭如雨滴濺落,泣不成聲。
朝花看了一眼張三思,“大人?”
這種情況下雖說不知者不怪,陳女官所托不是良人,卻也是因為她自己貪圖賞賜,濫用了來歷不明的調料,這筆帳算下來,并非全然無辜。
張三思嘆了口氣,黑臉繃了起來,“這算是協犯,是不是被主犯強迫或者欺騙,眼下憑她一人之言不足為信,但,調料有毒卻是不争的事實,謀害當朝天子,其罪當誅。”
朝花閉上眼睛,思忖片刻,緩緩睜開,“主犯已死,那是否再無機會查清?”
張三思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擔心什麽,“真相永遠不會被隐藏,即使人死了,也一樣能找到證據。”
朝花抿了抿嘴,“那請張大人判吧,不過是不是可以留久一些再處死,也許後面還有證據。”
張三思點了點頭,當即讓陳女官在證詞上畫押,下了判決書,派人把她押去了天牢。
“那其他幾名女官……”朝花擡眼。
“這些人尚未犯案,最多也就是品行不端,就按宮裏規矩辦好了。”
朝花冷笑,“宮裏的規矩也包括可以随便殺人嗎?”
張大人驀然收了聲,詫異地看着她,又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實在不妥,趕緊作揖請罪。
“這宮裏的規矩,自然是由聖上和皇後定的。”
“那,規矩也是可以改的對不對?”
張三思俯下身,“上位者若能以律法為綱,那是民心所向。”眼角悄悄瞥了她一眼。
朝花不吭聲了,這幾位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祝福和期待,但在案子破了之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先得活得比兇手命長再說。
走出冷宮後,朝花問道,“張大人,關于第二案……”
老張慌忙搖手,“五公主,下官這個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情,眼下要把審問的結果寫一份詳細的報告,遞交到衛大人那裏,方才能再想其他的事。”
朝花想想也對,這是衛大人負責的案子,和張大人讨論更多案情也不太合适,唔了一聲,“那張大人什麽時候……”
“不過老夫聽說,之前三公主宮裏的人去找過您,說起過三驸馬案子的一些細節,只是近來……五公主似乎很忙,下官也就沒找到機會來打擾五公主,如今正好,能不能請五公主把所獲線索和老夫說一說?”
一席話峰回路轉,張三思黝黑清癯的臉上泛出紅光。
朝花滿頭黑線,剛才說自己不能一心二用,現在就來打探三公主那裏的案情,總之橫豎都是他說的。
不用細想,她也知道張大人說的是三公主查出那五名宮女和驸馬有染的事,也不隐藏,直接把經過和結果如實告知了。
張三思聽到五名宮女已經全部被宮裏的侍從所殺,懊悔地連連拍大腿,“三公主真是太沖動了,應該要審一審的。”
朝花被他這副坦率的樣子逗樂了,“張大人,您覺得三驸馬真是被宮女侍衛這些人殺的?”
這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也極有可能是被旁人威逼收買,而且沒經過審問階段就被主子喀嚓幾下全解決了,就像大驸馬的高侍衛一樣,死無對證。
電光火石間,朝花似乎感覺哪裏不太對,但無奈腦子抓不住火花,只好作罷。
一絲詭異的精光在張大人眼中一晃,他垂下頭,“老夫斷案從不靠臆斷,只不過想查出那日在三驸馬書房之人,也許還有別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