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征途漫漫自提燈
終于,徹底結束了。
哥哥,今日一別,天各一方,各自珍重吧。
前方的路,還會有許許多多的意外和坎坷,我,再不能陪你了。
我不會後悔這些年的癡心錯付。因為有你,我注定枯寂悲烈的一生,也算曾有過一抹鮮亮的色彩。
悲歡離合,豈會真個無情?不過是,情愈深,則傷愈重,是以人人寧可假裝無情罷了。
于我,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罷,前方的路太遙遠,遙遠到我将不會再有時間來追憶和思念。何必再費神思量?你我今生,終是錯過了。
此生難得君相許,留到來生莫複疑。
哥哥,若是他日沙場相見,你手中的劍,可會有一瞬間的遲疑?
很多很多年以後,會不會有一個冷月如霜的夜晚,喧鬧不已的秋蟲讓你突然想起當年那個纏得你煩不勝煩的小丫頭?
山腳下的路稍稍平坦了些,韻清才忽然發覺自己的雙腿俱已酸痛不堪,只得靠着山石坐了下來。回首仰望這座見證了自己全部歡樂與悲哀的山峰,心中半是凄楚,半是自嘲,只覺雙眼幹澀,卻是始終不曾落下淚來。
不知什麽時候,懷中的孩子已經哭累了,皺着小臉睡得正沉。
孩子,是娘親不好,連累了你。
你跟娘一樣,生下來便不會有安靜度日的好命。
冷遇、嘲諷、明槍暗箭,你必須從很小很小就開始學會面對。
韻清伸出僵硬的手指,輕輕撫上女兒緊皺的眉頭。“這麽小便開始皺眉頭,你要皺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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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突然響起抽抽噎噎的哭泣聲。韻清狐疑地擡起頭,正對上墨兒紅腫的眼睛,不由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哪裏跑出一只兔子精來了?眼睛紅成這樣!”
墨兒賭氣似的狠狠擦了擦眼睛:“就你要強,就你不哭!你解釋一下能死啊!沒影的事,你為什麽要認?這麽一來,假的也成真的了!”
韻清一點點斂了笑意:“他相信是假的,真的也可以說是假的;他認定是真的,假的也只能說是真的。他的心思,你豈會不懂?向他解釋有用嗎?他巴不得那是真的!你怪我不肯解釋,是在怨我連累了你嗎?”
墨兒恨恨道:“我只是為你不值!大夥兒都在,你若是想解釋,他不會不讓你說完的,你怎麽偏就……”
“我受夠了!低聲下氣求來的清白,很值錢嗎?大哥,這些年你我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難道你給他當了十年奴才,還沒有當夠嗎?”
墨兒頓時愣在當場:“你剛才……叫我什麽?”
韻清幽幽一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嗎?我的玉墜子,該還我了吧?”
墨兒又是一驚,沉默半日,才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紫色玉墜,遞給她道:“虧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知道。”
韻清見他眼角淚珠猶自未幹,便忍不住想逗逗他:“我就說嘛,我們又不是明天便該上街讨飯了,你怎會哭成那個樣子。原來你卻是哭給我看的!”
墨兒仰頭望天:蒼天在上,您是有多少用不完的創意,才造了這麽個古怪的女人出來?明明心裏已是滿腹苦水,卻仍舊是忘不了貧嘴、說笑。這哪裏是女人,這分明是,怪物一只。
這樣想着,忍不住便抱怨道:“都成了棄婦,你居然還有心情說笑?你不該借個肩膀靠着,大哭一場嗎?”
韻清撇撇嘴道:“你想說我太不像個女人對嗎?我這一生,時時有坎坷,處處是波折,若是遇事便哭,要哭到什麽時候?哪裏又有那麽多肩膀随時讓我靠着!這麽多年,難道我還想不明白麽?倒是你,比我大着兩歲呢,到現在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我看啊,以後倒過來,你叫我大姐好了。”
墨兒開始時還是帶了幾分痛心和愧疚認真聽着,到得最後,聽見她又胡鬧起來,方知道這女人是徹底無可救藥了,只得無奈地搖頭嘆氣起來。
自己這個做長兄的,是不是太沒用了些?
這丫頭小小年紀,是經過了多少波折,受過了多少苦楚,才練就了這一份玩世不恭般的淡然?
這麽多年,所有的波折和苦楚,她都是一個人默默地咬着牙挺過去的嗎?
這個丫頭,看着萬分嬌小柔弱,卻似乎從來都不會哭泣。可笑自己,枉為長兄,枉生男兒,遇上巴掌大的一點事,便只會哭,想想實在是丢人啊。
一個小厮在王妃面前哭也便罷了,不想她竟是一直知道自己身份的,不知這個堅強到讓人心痛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的長兄在人前哭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心情?
該是又好笑,又無語的吧?
真丢人。墨兒這樣想着,不覺臉都紅到了脖子根。
柳傾墨,你該學着長大,該學着堅強了。你的妹子,将會站在這個天下的風口浪尖,她需要一個堅韌而強大的兄長,而不是一個只會哭泣的累贅。
人,總是要長大的。
你,不該只懂得如何做好一個本分的小厮。
沉默良久,看看日色已淡,韻清只得站起身來:“該走了。這一山連着一山的,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走不走得出去。什麽時候,這段路變得這樣長了?早知如此,就該去弄兩匹馬出來。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墨兒撣了撣額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默默地跟了上去:“我們去哪兒?”
韻清白他一眼:“鎮上。”
墨兒險些真的流下了冷汗:指望這個女人正常一點,看來是不太可能了。将來這天下的人,壓力很大啊。
暮色漸濃,腳下的山石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韻清幹脆不再低頭看路,只管信步慢慢地走着,墨兒也便一語不發地跟在她身後。
韻清突然覺得,腳下的路,真像自己将要面對的未來。
坎坷不平,每一步都有可能出現新的意外。窮極目力仔細去看,怕是連一步都不敢走了;索性不去管它,一切順其自然,卻反倒有種心無挂礙的輕松。
懷中的小東西似是有些煩躁地扭了扭身子,韻清慌忙調整了下姿勢,好讓她睡得舒服些。小心翼翼地挽着小小的襁褓,不覺又是暗暗嘆了口氣:怎麽可能完全心無挂礙呢?只要有情,就會一直有牽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