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數聲哀怨入葦蘆

這一日天氣還算晴和，早朝剛過，韻清有些百無聊賴地獨個兒走到常去的涼亭裏，随意地斜倚着欄杆，望着那池中歡快的游魚出神。

如今時令已是深秋，涼亭這種地方，其實已經可以不必常來了。只是韻清因為始終不習慣身後時時有人跟着，故而時常借這個過于窄小的亭子，來甩掉身後那一大幫子黏死人的宮人侍衛罷了。

那水裏的游魚，似乎日日都是一樣，悠閑，愉悅，無憂無慮，生活得簡單而純粹。

從未見過它們有不愉快的時候呢。

或許，只有人類，才會那樣熱衷于無休無止的争鬥吧？

雙方将士在常州對峙了那樣久，連本來滿心無所謂的韻清，也都終于漸漸有些厭倦了。

淡漠如韻清尚且如此，更別說那些自認為憂樂關乎天下的朝臣了。

據說，中秋過後，天隐門忽然一改先前穩紮穩打的戰術，開始有些不顧一切地橫沖直撞，頗有點“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了。

怎麽，難道他們，終于開始急躁了嗎？或者，也像她一樣，開始有些厭倦了？

這樣的話，你們的耐性可真不怎麽樣呢！你們是要奪這天下的，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得，這樣急于求成，怎麽讓人放心呢？

你們這些年，過得太過于順風順水了吧？以至于在內心深處都不敢承認，一個小小的常州，就可以将你們阻住近兩月之久？

那些朝臣們，是一心只求安穩度日的，戰亂一日不休，他們便一日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所以，聽到你們天隐門此番來勢洶洶的消息之後，今日朝堂之上，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文臣們素來是紙上談兵慣了的，免不了又是一番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地勸我派重兵前去常州增援；而那一幹武将，竟也個個摩拳擦掌，踴躍請纓，盼着能在戰場上一顯身手，拜将封侯。

呵呵，其實他們又何必要如此沉不住氣呢？你天隐門這樣不管不顧地沖上來，本來便是要自取滅亡的啊。

天隐門有多少斤兩，我心裏一直知道；可是我鳳靈軍的底細，只怕你們未必能完全清楚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們終是，太過急躁了呢。

但願，此番挫敗之後，你們能知難而退，從此退居深山，不問世事。否則，他日相逢，你我二人，将情何以堪呢？

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你一臉挫敗的狼狽模樣啊。

韻清幽幽想着，連身後有人悄悄走近都不曾察覺。

冷玉見韻清只顧出神，促狹地伸出手，猛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本來，這一招确實可以輕易吓人一跳，事實也完全能夠證明，他成功了。

只是他忘了，韻清與他一樣自幼習武，自身的本能反應，是可以遠遠快過思維的。

随着一聲殺豬似的慘叫，韻清恍然回過神來，望着在池水中拼命掙紮呼救的冷玉，呆愣片刻，終于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師兄，池水清涼無比，您先不必呼救，慢慢游幾圈如何？”

冷玉掙紮着抱住涼亭下的木樁，努力從水下探出頭來，慘呼道：“小七救我，我再不敢使壞啦，這，這水會把我凍死的，我的腳抽筋了，我……我不會游泳啊……”

韻清壞笑道：“不會游泳也可以耐心堅持一會兒嘛，放心吧，我的好師兄，我一定不會讓你淹死在裏面的。你死了，以後我玩誰去呀？”

若不是還泡在水裏，冷玉真想當場吐幾口鮮血：這個惡毒的女人，在眼看着他垂死掙紮的時候，心裏想的竟還是怎樣折磨他麽？

寧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子啊，這樣淺顯的道理，他怎麽就一直沒有想明白呢？

天要亡他啊。

那幾聲萬分慘烈的呼號，早已引了一隊侍衛和一大幫子宮人過來，衆人見韻清很沒形象地半坐在欄杆上，笑吟吟地看着在水中以垂死掙紮的架勢撲騰着的冷少俠，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這人，救還是不救？

冷少俠看起來很可憐，但是皇帝……很淡定啊。

這是冷少俠為了取悅皇帝而策劃的一場表演，一個把戲嗎？

如果是那樣，他們貿然去救了，豈非兩面不讨好？

可如果不是……

那便是他們見死不救，間接害死了皇帝的師兄、老神仙的愛徒、一位文武雙全英氣逼人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啊！

好糾結。當個侍衛容易嗎？當個宮人容易嗎？

他們開始後悔來趕這個熱鬧了。早知事情會如此複雜，剛才假裝聽不到多好！誰能告訴他們，這世上哪裏有賣後悔藥的啊？

正在衆人萬分痛苦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那邊鬧的什麽呢？”

圍觀衆人如逢大赦，各自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

韻清擡起頭，向來人笑道：“沒事，我方才說水裏的魚游得好看，師兄說他比魚游得更好看，我不信，他便下水去游給我看，想不到一下子引了這麽多人來，大家都拍着手贊他游得好呢！”

人道君無戲言，可是眼前這個不靠譜的皇帝，睜眼編瞎話的功夫出神入化，當真也算曠古未有了。圍觀衆人各自在心裏暗暗嘆氣：這下子再無疑問了，冷公子一定是被他們的無良皇帝給扔到水裏去的。

唉，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啊。為風華正茂的冷公子默哀吧。

傾墨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這倒是一個極好的熱鬧，只可惜我來晚了。能否麻煩冷兄再游幾圈呢？畢竟，比游魚更美妙的泳姿，素來是不多見的！”

冷玉在水中浸得已經有些暈頭轉向了，只覺得池水越來越冷，而自己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不由心中暗暗惱恨：初幽谷那麽多河，自己當初怎麽就不曾想到去學游泳呢？

生死關頭，冷玉終于再也顧不上面子、風度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他深吸幾口氣，拼盡全身力氣，怒吼道：“你們兩個惡毒的家夥！我真的快要淹死了！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