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不等浮生從地上爬起來,那人已經徹底消失了,念着阿翁還在尋自己,來不及多想,浮生抓了酒壇在手裏,就開始往家跑。
果真,沒跑出三四裏地,便遠遠見着一盞小小的燈籠在河灘邊上朝着自己過來,隐隐還聽見一個老者在不停的喚着:“生兒?!浮生?!”
附近除了往生河畔那家棺材鋪,便是鳥不拉屎荒無人煙的一片。這時候出來尋她的,必然是阿翁了!
浮生也朝着那聲音,高聲答應道:“唉!阿翁!我在這兒呢!”說着,趕緊跑了過去。
阿翁一聽是浮生,懸着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只是還不等他開口,浮生便将兩個漆黑的小壇子拎到他面前,道:“阿翁你看,老板娘賞了兩壇酒釀,我專門兒留着回來孝敬您吶!”
阿翁不去看那酒壇,而是嗔道:“你又作妖吶?哎呀,你也不怕他又打你?”
浮生提着酒壇挽着阿翁,一邊慢悠悠的往回走,一邊跟說道:“沒事,反正他打我也不是頭一回了,到時候随便扯個謊就是了,這方面我還是很有經驗的!”
阿翁搖了搖頭。
浮生自小便是給陳常樂打大的。
說來說去,也只能怪浮生太能折騰,太讓人頭疼了。小時候爬樹掏鳥窩簡直就是信手拈來,罰跪挨打更是家常便飯。
有一次她居然能把一只活雞埋到土裏,只剩個嘴在外面。阿翁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尋了三天,才在菜園子一顆大樹底下看到那冒出來的半個雞腦袋。
陳常樂從外面回來見竈房裏面吊着一只拔了毛的雞,二話不說抄起一塊棺材板就要往浮生身上揍。
那時候浮生還小,身子一矮就鑽到棺材底下跑到另一邊去了。
浮生踮起腳從棺材後面露出半張臉,道:“十天半個月不着家,一回來就發瘋要打人,有你這麽當爹的麽!”
陳常樂指着竈房裏的雞,道:“說,怎麽搞|死的!”
浮生嘴巴一撅,道:“那雞不是我埋的!我就只挖了一個坑,它自己往裏跳的!”
陳常樂舉着棺材板,道:“要不要我挖個坑你往裏跳給我看看?”
浮生再次強調:“真的,小爹!我不騙你!一只鐵了心要尋死的雞你是攔不住的!”
陳常樂将棺材板杵到腳邊,又道:“你過來,我不打|死你!”
浮生道:“我不過去!你哪次不是這麽說的?哪次不是往死裏打的!你就是這樣,什麽賬都要賴在我身上!”
陳常樂再次問道:“我再說一次,你到底過不過來?”
“不過來!”
“想好了?”
“想好了!”
她剛說完最後一個字,陳常樂便将手裏那塊棺材板從底下掃了過來,一下将浮生抽到了地上。
浮生爬起來就想往外面跑,陳常樂從棺材上一個翻身落到她背後,一把揪着領子就把她拎了起來。
要不是有人攔着,估計他真的會在那棵樹下挖一個坑把浮生也埋進去。
晚飯時阿翁将那只死雞炖了。
浮生挨了一頓打,屁股坐不得,只得站在桌子旁邊,低頭看看面前那碗雞湯,再擡頭看看陳常樂手裏那根雞腿,想着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果然,第二日便從屋裏傳來陳常樂的鬼哭狼嚎,他沿着河追了浮生好幾裏,最後終于将她逮了回來,在樹上吊了一天一夜。
浮生覺得這一局跟陳常樂算是打了個平手。
還有一次,陳常樂好不容易心血來潮要給她做餅吃,将個大南瓜放在竈臺上,手起刀落,南瓜是開了,南瓜肚子裏那坨幹巴巴的屎也給劈成了兩半!
可能是時間隔的有點久,浮生自己也忘了,所以當陳常樂火冒三丈的沖出竈房,提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指着她的時候,她還以為她這個流氓小爹發了什麽神經要殺人滅口。
陳常樂将菜刀遞到她面前,吼道:“你自己聞聞!”
浮生湊上去一聞,我的媽呀!她這才想起來兩個多月前去菜地裏捉蛐蛐,突然內急,轉頭看到旁邊有個油亮亮的大南瓜,便幹了這麽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浮生嘴角抽了抽,強裝淡定道:“不就一坨屎嘛!你不也是天天拉的麽!”
陳常樂将菜刀在浮生面前抖了抖,道:“你再說一次!”
浮生倒不是怕她小爹真的會發神經砍死自己,只是這味道實在有點讓人沒辦法再堅持下去,阿翁早上剛剛偷偷塞給她一個雞蛋,若此刻沒剛住吐了出來,那可就虧大了!奈何背後擋着一具棺材,退無可退,便擡起手想要将他抵在自己面前那把臭烘烘的菜刀挪開一點。
浮生一邊小心翼翼的動作,一邊可憐巴巴的讨饒:“爹!您消消氣!生兒下次不敢了!您先把這個拿開,您吓着生兒了!”
陳常樂怒道:“下次?還敢有下次!今天你就是叫爹也沒用!”知道浮生嘴巴刁,他也不再跟她廢話,直接便将手裏的菜刀高高舉起,刀背就要往她臉上拍去。
阿翁見陳常樂龇牙咧嘴目露兇光,連眉頭都擰到了一處,心知這一刀拍下來非得将浮生拍個半死。
可這陳常樂右手舉刀左手撈人,一下将浮生抓起來扔到棺材蓋上,照着她的屁股就一刀拍了下來。
浮生不僅保住了肚子裏的雞蛋,還趁傷又要賴着陳常樂給她煮雞蛋吃,最後讨價還價,成交了五個。
這一局,浮生認定自己是贏了的。
這時候迎面吹過來一陣冷風,她便往阿翁身邊又挨近了些,可還是打了個噴嚏。
阿翁說道:“怎麽又穿他的衣裳?”
浮生拿手背揉了揉鼻子,道:“大小能穿的都破了,他又總舍不得給我做新的。”
阿翁呵呵笑了兩聲,道:“他慣常是個摳門的人。”
一老一小說說笑笑,快半夜了,才終于回到了棺材鋪裏。浮生剛一推開院門,就看見院子裏那口黑漆的棺材上坐了一個人,浮生腳下一滑,差點讓門檻給絆倒了。
老漁翁輕咳了兩聲,道:“額,回來啦?”
陳常樂轉過身來,剛好看到浮生躲在牆角的陰影裏,正在摸摸索索往屋裏去。
嗑嚓一聲,一粒幹巴巴的蠶豆擦着浮生的頭頂就嵌到了土牆裏。
浮生将酒壇往角落裏一藏,轉過頭來,呵呵笑道:“爹!”
陳常樂将一塊蠶豆皮唾到地上,問道:“瘋哪裏去了?久了沒打皮癢了?”
浮生望了一眼小爹腰間那根破笛子,手心在身上搓了搓,咬咬牙,走過來,觍着臉道:“我不找你去了嗎!你這次一走小半個月,想你了嘛!爹~”說着,還大着膽子扯了扯陳常樂搭在棺材上的衣角。
陳常樂從棺材上跳下來,負着手繞着浮生來回走了兩圈,然後擡起右手在下巴上摳了摳。
一看到他這個動作,浮生就知道他正憋着壞屁呢。阿翁也是搖搖頭,便進屋去了,管他二人要怎麽鬧。
果不其然,陳常樂開口了:“啧啧啧,好看!”
哈哈哈,陳常樂誇人了!
這可是破了天荒!十幾年了,他還是頭一次誇浮生好看。
而且他即刻又說了一遍:“好看!真的好看!”聽他的語氣,倒像是真的在誇浮生,可她是決計不會上當受騙的,于是定定神,道:“陳常樂,你生病了吧?還是這次在外邊打架沒打贏,讓人把腦子打壞了吧?”
可是陳常樂卻走到近前,雙手捧起浮生的臉蛋,意味深長的盯着她,道:“看這大大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巴,這麽一張漂亮的臉蛋,真真是個美人啊!如果一拳打上去,肯定會很痛很痛吧!”
陳常樂手上一使力,浮生的臉就被他搓扁了。
要不是此刻陳常樂兩只手抵在她臉上讓她夠不着,她真的想擡起手給他一耳光。
浮生一邊伸手扣着陳常樂的手指頭,一邊撅着嘴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句話:“陳常樂你放開我啊!你小心我喊非禮啊!生死事小,名節事大啊!以後我嫁不出去你要養我一輩子的啊!”
陳常樂手裏沒松,嘴裏卻說道:“我白白養了你十六年,你現在還好意思跟我談名節?”
浮生撅着嘴巴說道:“不談也行啊!你得先把我松開!快死了,快死了!”浮生說着就開始裝,陳常樂哼笑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浮生揉着發痛發酸的腮幫子,撇着嘴道:“有你這麽當爹的麽?”
陳常樂驚道:“我不給你當爹,那給你當什麽?”
浮生一想,也對,陳常樂不給她當爹還能當什麽?但是當歸當,叫歸叫,哪次浮生開口叫他爹,不是因為她做賊心虛或者有求于人?
幹得過叫陳常樂,幹不過才叫爹!勉強叫他一聲小爹,那也是心情極好極好的時候。
于是,浮生嘻嘻笑道:“你不是嫌養我白養了嗎?要不你把我賣了吧,好歹我也是這棺材鋪的大小姐,應該能值十副上好棺木的價錢!”
豈料陳常樂擺擺頭,道:“這麽小,送我我也不要!”說着,眼光掃過浮生的胸口。
浮生低頭,臉上劃過三道黑線。
陳常樂又道:“不過你可以去問問你的老板娘,看她要不要你?若是她要你,我不僅不要錢,還可以倒貼!”
浮生頭一揚,道:“你以為我不想啊!可方圓幾百裏誰不知道你是我爹啊!誰還敢要我!”
陳常樂嘻嘻笑道:“我一直以為你的臉皮比我的還厚,卻不知道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浮生拱手道:“彼此彼此!”
這時阿翁在屋裏叫道:“行了,大半夜了,進來吃飯了!”
陳常樂卻道:“既然你穿着我的衣裳這麽合身這麽好看,那就暫時不給你做新的了,先将就穿着吧!”說完擡腳便進屋去了。
浮生一跺腳,指着陳常樂的背影就想罵爹,可再怎麽着也不能跟吃飯過不去呀!若是兩個人就這樣接着鬧,估計到天亮也是停不了的,于是也便哼哼唧唧跟着進了屋。可誰知前腳剛進門,就聽陳常樂在前面說道:“你那兩個壇子不打算拿進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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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滿滿的童年回憶~
附:基友好文《這個福晉命很硬》,歡迎點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