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被阿翁守着在床上躺了幾天,浮生終是耐不住,便又爬了起來。想要去外面轉轉,可偏偏陳常樂這些日子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閑,天天在棺材鋪裏左晃晃右晃晃,像是故意盯着自己一般,諒是她傷好了能翻院牆了,也一點脫身的機會都沒有。

那四個擡棺的漢子又來過一次,聽說浮生不舒服,生的白白淨淨那個還單獨跑了一趟,給她送來一只老母雞,并幾十只雞蛋。阿翁瞧了一眼坐在門檻上發呆的浮生,呵呵笑着收下了。

那小夥本想關切幾句,可看着陳常樂将他那根破笛子抽出來,一下一下不緊不慢的打在手心裏,還一臉審視的盯着自己,當下心裏發虛,趕緊同阿翁打過招呼,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阿翁将那只老母雞炖了,整個棺材鋪香氣四溢,可浮生仍舊呆呆的蹲坐在門檻上。若換了是往日,阿翁還在給雞拔毛,她就已經在竈房裏守着了。

看她往那門檻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時候叫她她也不應,阿翁心裏自是明白了七八分。可小姑娘的心思,他也捉摸不透,更不好說些什麽。

這樣過了沒幾日,棺材鋪裏便來了一個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胖婦人。阿翁一眼便認出這是花城南邊柳條巷的媒婆福大嬸子,知道她那張嘴可不好打發,拉着浮生轉身便去了屋後那片菜地。

那胖婦人拿着手裏的花手帕在額上擦了擦,擡腳便進了棺材鋪:“哎喲喲,這天熱得!跑這一趟可老遠了!”

一直趴在房頂上曬太陽的陳常樂,一個翻身就跳了下來,把這福大嬸子着實吓了一跳。

福大嬸子拿着那張花手帕一個勁在自己那肉乎乎的胸脯上扇着,嘴裏念念有詞:“我的老天爺呀!可把給我給吓死了!沒事跑房頂上幹什麽嘛!”

陳常樂圍着福大嬸子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嘴裏啧啧道:“我當是大風把誰家的花鋪蓋吹到我家裏來了,原來是個大活人呢!”

福大嬸子将手裏的花手帕往陳常樂面前一扇,嗔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若不是受人所托,我大老遠跑這裏來受什麽罪!”說着便自顧自尋了個板凳坐下,四下張望了一圈,問道:“咦,茶呢?渴死了!”

陳常樂卻笑道:“福大嬸子怕不是專門到我這棺材鋪裏來喝茶的吧?”

望了一圈啥也喝的也沒找到,福大嬸子轉身對陳常樂說道:“你就是這棺材鋪的老板?”

陳常樂道:“對啊!有何貴幹?”

福大嬸子拿花手帕扇了扇,道:“浮生呢?”

陳常樂道:“我是她爹,有什麽話,同我說便好!”

福大嬸子想了想,道:“也好!你們家浮生滿十六了吧?”

陳常樂道:“剛滿。”

福大嬸子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又道:“常來棺材鋪走動的滿寶你可認得?白白淨淨那個?”

陳常樂哦了一聲,道:“即是常來走動的,應該是認得的!”

福大嬸子将手裏的花手帕放在膝蓋上鋪開,說道:“我今日來啊,是滿寶求了她娘,央着我來的。你也知道,我同滿寶她娘小時候常耍在一處,交情自然是深厚的,不然,我可不會跑這麽大老遠來你這棺材鋪!”說着,便再次四下打量了一下。

陳常樂佯裝不懂,問道:“那他家裏可是缺了什麽,正好我這棺材鋪裏有,才托了你來買的?”

福大嬸子一聽,有些惱,道:“都說你陳常樂是個流氓騙子,還真不是吹的!整個花城裏裏外外誰不知道我福大嬸子是個牽線搭橋的媒婆?那些達官顯貴家裏的親事哪家不是我說和的?指望我巴結我的多了去了,可沒你這樣不怕得罪我偏偏睜着眼睛說瞎話的!”

陳常樂卻道:“誰家裏沒個婚喪嫁娶,福大嬸子不說,我怎麽知道你來我棺材鋪裏是做什麽的!”

福大嬸子聽他這麽一說,面上才緩和一些,道:“我今日來,是專門給你帶好消息來的!”說着,便從懷裏掏出一張紅紙,遞給陳常樂,道:“你們家浮生是天武八年三月初七的吧?”

陳常樂也不去接,而是笑道:“福大嬸子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福大嬸子得意的哼了一聲,道:“我已經找先生看過他二人的命相了,和得很!”

陳常樂一臉狐疑:“什麽命相?誰跟誰?”

福大嬸子一拍大腿,道:“當然是浮生和滿寶啊!他二人自小就相識,也算青梅竹馬,況且滿寶她娘也不嫌棄你家裏是做棺材的,這麽好的一門親,哪裏尋得到!”

見陳常樂也不答話,福大嬸子又道:“若是你舍不得,讓滿寶上門做個女婿也是可以的啊!滿寶長得壯實,人也勤快,這棺材鋪裏什麽活不能幫你幹?只要小兩口答應能好好孝敬滿寶她娘,再給滿家生個大胖小子,滿家那二畝地,連着圈裏的幾頭豬,盡可以都給你!”說着,福大嬸子眼裏滿是精光。

哼笑一聲,陳常樂道:“福大嬸子也沒問我,怎麽就知道我稀不稀罕滿家那二畝地并那幾頭豬?我看大嬸子今天可不像是來說媒,倒像是來替我做主的了!”

福大嬸子坐直了身子,道:“你看你家浮生那副棺材板一樣的身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滿寶能看得上她已經是她的福氣了!再說了,棺材鋪裏的姑娘,還能指望着嫁個什麽樣的人家!”

這媒婆的嘴,可當真确厲害!明明是滿寶一家想要賴上這間棺材鋪,從她嘴裏說出來怎麽就成了浮生高攀人家了?!

陳常樂摳了摳下巴,道:“當然是花城趙府那樣的人家!”

福大嬸子以為自己聽錯了,陳常樂又重重的說了一遍:“花城,趙府!”

“什麽?趙府?!”福大嬸子沒坐穩,那胖墩墩的身子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随即正色道:“哼,你也真是敢想!也不瞧瞧趙府是什麽樣的人家!退一萬步講,就算人家看得上你們家浮生,你就不怕攤上那個瑯少爺,落得個英年早逝?到時候浮生攀了高枝再不認你,我怕你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陳常樂抖了抖身上的衣衫,道:“這就不勞煩福大嬸子操心了!對了,我這裏要燒飯了,也不方便留大嬸子。若沒什麽事,還是請福大嬸子早些回去吧!況且,這往生河畔夜裏也不大太平。”

福大嬸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愣了半晌,終是朝着陳常樂唾了一句:“哼!這就下逐客令啦?我就等着看趙府八擡大轎來娶你家浮生!不識擡舉!呸!”

看着福大嬸子罵罵咧咧出了院門,陳常樂在她身後揮了揮手,道:“慢走不送啊,福大嬸子!”說着,擡起右手在下巴上摳了摳。

浮生正蹲在地上扒拉着青菜葉子,便瞧見往生河上飄來了一艘大船。

大船逆流而上,三面白色的大帆被風吹得鼓鼓的。船身兩側均是光着膀子拿着長竹篙的船夫,足有二三十人。

船夫們站在船頭,将長長的竹篙捅到河底,然後沉着身子将竹篙壓到肩上,一步一步朝着船尾走去。到船尾以後,又提着長長的竹篙回到船頭,如此往複。

往生河上從來沒有過這麽大的陣仗,一時間浮生竟有些嘆為觀止。

一個身着紅衣的少年從船艙裏出來,在船頭負手而立。微風拂過,往生河上一片金光,那少年發帶與衣袂齊飛,好一派豐姿卓越!

見這河畔綠林掩映之下果然有一處院子,便朝着這邊看了過來,正好望見一襲白衣站在菜地裏的浮生。

那少年面色清冷,卻于這山水之間瞥見一位佳人,不由得對她微微一笑。

浮生不禁失了神。

此時一個衣着華麗的婦人手裏拿着件墨玉色的披風走了過來,與那少年披上,二人便挽着手進了船艙。

見這大船走遠了,浮生扭頭對着低頭摘菜的阿翁問道:“阿翁,你可見過這麽大的船?”

阿翁起身望着大船遠去的方向,道:“很久以前好像見過一次,不過我也記不清了!”說完便低頭繼續忙活。

浮生愣愣的看着大船越走越遠,河道拐了個彎,那大船便瞧不見了。

船艙裏。

衣着華麗的婦人拉過少年冰冷的手捂在自己懷裏,滿臉憂慮:“說過多少次了,不可站在外面吹風的!”

少年臉上微微一笑,道:“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婦人嘆了一口氣,道:“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坐船繞這麽大一圈,你這不是自己找的罪受麽!”

少年将手抽出來,覆上婦人的手背,輕輕拍了拍,道:“是孩兒思慮不周,拖累了母親,害母親受這颠簸之苦!”

婦人又嘆了口氣,道:“母子一體,哪有拖累不拖累的!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別無所求了。”

少年坐到母親身邊,将母親摟到懷裏,說道:“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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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驀然發現,我給自己鋪了好大一張網,一個一個點兵點将,嗚嗚我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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