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歪在石榻之上,一束天光自洞頂漏下來,灑到那一襲黑裙之上,便有一條條淡淡的金色脈絡自那層層疊疊的裙擺上蔓延開來。
這些交織的脈絡仿若萬物生長一般不斷往上攀爬,勾勒出一幅精美絕倫流光溢彩的畫面。
冥花自石榻上起身,仰頭迎着這縷光,眼眸之中現出的卻是那個身着白色戰袍從天而降的翩翩少年。
當天官泓蘆手握雙刀從鬼府第一層煉獄殺到第十八層的時候,恰巧一絲天光自頭頂漏進來,咕咚咕咚往外冒着泡的血池邊上,一株閃着淡淡金光的幽冥花在血雨腥風之中搖搖欲墜,原本鬼哭狼嚎地動山搖的鬼府瞬間靜了下來。
據說在鬼府那個深不見底的血池旁邊長着一株通體漆黑的幽冥花,層層疊疊細細長長的花瓣将花心團團圍住,每當日月同輝,那細細的花瓣上根根分明的脈絡就會閃着淡淡的金光。
如果說鬼府數百萬只惡鬼也有信仰的話,那這株幽冥花便是他們的信仰。
終日蜷在這暗無天日的十八層煉獄裏,幽冥花那短暫的淡淡的金光,便是他們的希望之光。一旦有花瓣自那花朵上掉落下來,每一只惡鬼都會捶胸頓足怆天呼地痛不欲生。
片刻的沉寂之後,數以萬計惡鬼如夢初醒,再次嚎叫着朝着天官泓蘆撲面而來。
天官泓蘆神色自若,雙手握刀左右開弓,将擋在身前怒目圓睜張牙舞爪的惡鬼一個個斬殺于陣前。
威風凜凜的站在那片屍山之上惡鬼之中,天官泓蘆雪白的戰袍上竟未沾染一絲一毫的污穢之物!
鬼首千鶴提着長|槍将那株幽冥花擋在身後,大喝一聲:“哪裏來的小小天官,竟然敢闖我的地盤!來之前你可都打聽清楚了,這是要來做我下一個手下敗将麽!”
天官泓蘆輕笑一聲,道:“千鶴大人威名遠揚,若真能死在大人長|槍之下,也不委屈!”
鬼首千鶴仰天大笑,道:“小小天官也算有些自知之明!比那些口吐狂言目中無人的上神大仙可當真強了許多倍!”
天官泓蘆将手裏的兩把長刀掂了掂,道:“只是不知道,千鶴大人是否也有一點自知之明呢?”
鬼首千鶴面色一滞,道:“小子,不要口出狂言!只要我一聲令下,就能讓你嘗一嘗被萬鬼吞噬的滋味到底有多麽的美妙!”
天官泓蘆道:“我能一路殺到你這血池邊上,你難道還看不出點什麽?”
鬼首千鶴飛身上前,俯身在他耳邊吹了口氣,道:“你還有什麽本事,盡管拿出來給我看看好了!”說完退到半空,挑着長|槍便刺了過來。
天官泓蘆騰空而起舉刀相迎,電石火光之間步步緊逼,幾個來回便将鬼首千鶴逼到了角落裏。
鬼首千鶴嘴角一揚長|槍一挑,将一衆惡鬼撥過來擋到身前,天官泓蘆面色自若手起刀落,那撥惡鬼還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被切成一地碎肉。
看來是真的遇到了一個好對手,鬼首千鶴青綠的面皮之下竟泛起一絲血色,瞪着一雙銅鈴般的大眼便又刺了過來。
見這鬼首千鶴鬥意甚濃,天官泓蘆也是興致盎然,提起大刀便與他接着打。
一神一鬼從第十八層煉獄一路往上打到第一層,吓得周遭的惡鬼膽戰心驚紛紛四下逃竄。
天官泓蘆朝着鬼首千鶴擲出一把長刀,長刀當即刺穿他的胸口,将他狠狠釘在石壁上。
鬼首千鶴冷笑一聲,将長刀從胸口拔|出來又給天官泓蘆擲了回去。
天官泓蘆飛身上前擡手接住刀把,手腕一翻雙刀合一朝着鬼首千鶴一刀就劈了下去。
鬼首千鶴吊着半個肩膀呵呵笑着:“你弄不死我的!”說着,那半個肩膀又慢慢長了回去。
天官泓蘆居高臨下一腳踩住鬼首千鶴,然後直接将他從煉獄最上面一層踩到最底下一層的血池邊上,砸在一個巨大的人形坑裏。
整個過程鬼首千鶴一直在呵呵笑着,直到看見天官泓蘆朝着那株幽冥花伸出了手。
原本每隔一百年才會舒展一根花瓣的花朵瞬間盛開,綻放出的萬丈金光将整個鬼府照得金碧輝煌,朝着血池奔湧而來的幾百萬只大小惡鬼瞬間灰飛煙滅。
金光散盡,血池旁邊伏着的,竟是位披散着一襲烏黑長發的妙齡女子。只見她膚白若雪粉面朱唇,漾着盈盈秋水的雙眸只輕輕一眨,便已勝卻人間風光無數。
天官問道:“你可願随我修行?”
女子微微點頭,随即化作一縷青煙,沒入天官眉間。
一切只在一念之間,哪怕日升月落鬥轉星移,她要獨自在這洞窟中凄苦守候千百年。
待洞頂漏下來的那束天光落到洞窟中央,洞窟之中便現出一片奇異的光景。
朵朵豔麗的芍藥盛開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之中,可這繁花似錦之下卻掩映着一具冰冷僵硬的軀體。
冥花繞着這株巨大的芍藥慢慢的走了一圈,仿佛又聽到了那清脆悅耳不谙世事的歡聲笑語。
浮生若夢三千丈,醉裏紅塵莫看花。
聽得耳後異動,冥花閉目仰頭灌下一口老酒,頭也不回便擡手掃了過去。
流光的指尖剛剛觸碰到那尊天官的眉心,眼前便現出一片奇異的光景,只是還未待她看個分明,就迎面掃過來一陣淩冽的袖風。
流光整個人便飛了出去,撞破了那塊半掩的門板,摔到破廟門前的空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冬青再看時,那尊天官像卻已經不是剛才所見的那般模樣:嘴角的笑意沒有了,微阖的雙眼完全閉上了,而且連眉間那三道紅印也徹底消失不見了。
冬青心道不好,便聽得一聲清脆的咔嚓聲,擡頭望去,屋頂那根橫梁已經裂開一道二指寬的縫隙。
流光捂着胸口勉力爬起來,走到門口扶着門框,問道:“怎麽樣?”
此時已經有瓦片從屋頂上落了下來。
冬青沖着愣在門口的流光喊了一句“快跑”,便拔出長劍将落下來的瓦片一一擋開,腳尖一點騰空而起,趕在那根橫梁徹底坍塌之前,穿破那層岌岌可危的屋頂飛身而出。
橫梁喀的一聲徹底斷掉。
流光見大事不妙,即刻閃身後退,奈何身受重傷避之不及,最後竟是被整座廟宇轟然倒塌時掀起的氣浪給推出去的。
那尊天官像被砸了個稀爛,埋在了殘垣斷壁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片廢墟,又看了一眼身旁狼狽不堪的流光,冬青眉頭微蹙。
不知從何時起,人間百姓大肆修建天官廟,為天官立香案造法像,歌功頌德香火供奉。
又不知從何時起,人間百姓都說這天官是一尊邪神,要拆了他的廟宇砸了他的法像,成千上萬的天官廟頃刻間不複往昔毀于一旦。
也許這回龍坡下的天官廟已是僅剩的一座了,可是不等誰來砸,它卻自己塌了。
流光心知闖了大禍,受了重傷也不敢吱聲,自己從懷裏摸出一粒藥丸服下,見冬青并未有責難之意,便将剛剛所見之景細細說與他聽。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冬青轉身便朝林子裏走去。
洞窟裏天光漸暗,冥花哼笑一聲,仰頭将那壇老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