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孟之舟從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他,畢竟世界那麽大,而他站在高高的世界頂端,她無法觸及的地方。

可此刻,在這個她走過無數次的街角,她又覺得,世界真小啊。

他就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被層層疊疊的粉絲簇擁着,往她的方向移動。

熱情的粉絲們聲嘶力竭喊他的名字:“賀祁第!賀祁第!賀祁第……”

賀祁第聽到呼喊,便偏過頭,一雙桃花眼倦懶地掠過人群,唇角勾起,展露微笑,那笑中帶着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笑起來時,眼中會泛起點點光亮,像是漆黑的天幕上亮起了星。

那張仿若被上天用最靈巧的手法精雕細琢出的臉,搭配那雙眼尾微挑的迷人眼眸,讓人不自控地被吸引,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再無法移開視線。

或許他的臉和他的笑皆太具迷惑性,沒人注意到,那眼底深處,蘊着絲縷峭寒。

像是溫暖春水下未化的冰淩。

孟之舟定在原地,任那呼喊聲如山呼海嘯般将她席卷。

她眼神怔忪,凝着賀祁第早已脫去稚氣的俊秀面龐。

他比熒幕上更好看,也長高許多。

記得兒時他們初相遇,她比他還高出小半個頭,後來分別時,他已比她高出一個頭。

而現在,目測,他似乎快高出她兩個頭了。

孟之舟有些納罕,何以随着時光的流逝,他在不斷長高,而她卻半點沒再生長,仿佛定格在了十五歲的那個夏日——他們分離的那個夏日。

而那個夏日,距現在,已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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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漫長的九年,長到如隔世般。

長到她覺得眼前的賀祁第,都仿若只是自己的幻覺。

她用力眨了幾下眼,好确認這點。

那個人沒消失,不是幻覺。

他的視線還在人群中流轉,下一秒就要落到孟之舟身上,孟之舟忽然緊張,不知該以怎樣的表情迎接與他久違的對視。

應該微笑,她想,可肌肉僵住,怎麽扯,都覺嘴角紋絲未動。

正當她和自己較勁時,賀祁第飄然收回了視線。

對視落空,孟之舟的心也空了一下。

“請大家不要擁擠。小心腳下,以免摔倒。”賀祁第身旁一個微胖圓臉男人提高聲音對粉絲們喊道。

同時,幾位保安在努力維持秩序,擋開不斷朝賀祁第擠來的粉絲。

現在所處位置是明城市區的一條繁華步行街。

步行街禁止通車,賀祁第只能在街口下車,走進去,以到達此行的目的地。

賀祁第移動,粉絲們跟着亦步亦趨。

從上空看,這一行人,就像個巨大的蜂巢,邊移動邊發出震耳的嗡嗡聲。

這個時間逛街的人不少,他們被嗡嗡聲吸引,紛紛湧來,彙入“蜂巢”,将之壯大。

孟之舟緩過神,忙後退,躲開險些撞到她身上的人。

她雖然躲過了被撞,可沒躲過從身後包抄過來的人潮。

倏忽間,她被裹挾進“蜂巢”中,熙熙攘攘,退無可退,只能跟着移動。

這是要去哪兒?

孟之舟未疑惑多久,便得到了答案。

人群推推擠擠,跟随賀祁第,湧進了不遠處某國際名牌店鋪,三層結構的樓體,主營服裝、鞋包和皮具。

空間有限,僅容許一百位現場粉絲進入。

孟之舟稀裏糊塗地,恰在前一百人內,被她後面的人推着走了進去。

她常在這家店門前過,卻從未進來過。

不是她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今天是第一次。

目光稍一環顧,她注意到,店內布置簡單奢華并富創意,單品繞牆陳列,不多,但個個精致。不像快消服裝店那種擁擠的大賣場式滿鋪,繁多缭亂,美感盡失。

緊接着她瞥見賀祁第被保安護送,消失在一扇門內。

而他們這些粉絲則由工作人員引導,排隊簽到,登記信息。

簽到簿有兩本,一本是在網上抽到獎的幸運粉絲,另一本則是現場來臨的粉絲。

等簽到的空檔,孟之舟看向一樓中央大廳,那裏布置着一方舞臺,舞臺前面擺着五排椅子,每排十個,已坐滿。

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的都是在官博的抽獎活動,中獎得到入場資格的人,他們扭頭看站着簽到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孟之舟前面的小姑娘跟同行的人發出喟嘆:“哇,那些就是獲獎粉絲吧,能提前入場,還有位置坐,羨慕。”

孟之舟不追星,不明白所謂的“獲獎”具體指什麽,難道看偶像還要搞個競賽?她有些好奇,想問一下前面的人,可也只是想了想。

她不是那種能和陌生人攀談的性格。

在隊伍中默默前行,輪到她簽到時,十多位手持長|槍短炮的媒體人從賀祁第消失的那扇門走出,各自在指定位置站好。

孟之舟簽完,往舞臺的方向走,在人群最末尾站定。

驀一轉眼,看到斜後方還有位舉着長鏡頭的媒體,立刻別開臉,挪了位置,躲避鏡頭。

她不想被拍到。

人們均已就位,只待主人公賀祁第出場。

外面樓體的大屏幕上,同步直播場內情況,供沒能進入的粉絲們觀看。他們一個個高揚下巴,聚精會神地凝視屏幕,也在等待着。

十分鐘後,主持人上臺,臉上充盈職業的笑意,宣布:“請大家歡迎我們的品牌代言人——賀祁第!”

話音未落,掌聲和歡呼熱烈而起。

緊接着,賀祁第從側邊走出,由幾位保安護送,身姿閑散悠然,走向舞臺。

粉絲們看到賀祁第,愈加熱情。

室內的空調本就開得足,大家的熱情又将溫度升高幾分。

三月初春的季節,冬日的寒氣未散,天氣尚冷,孟之舟穿着米白色毛呢大衣,此時被烘得有些熱。

她解開大衣扣子,從敞開的衣襟可以看到,她裏面穿的是極淺的水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裙,簡素清新。

衣着淡淡的,臉上的神情也淡淡的,仿若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透出些冷。

臉只有巴掌大小,五官是頂漂亮的那種,頭發很長,即使她今天束了高馬尾,也繞出幾個自然的弧度,飄飄地及至腰部。

人群中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她,不免回頭多看幾眼。

賀祁第站上舞臺,他身上的衣服已不是方才穿的那套。純黑的運動套裝,暗花紋,時尚、新潮、酷帥。那黑色襯得他本就白的膚色更白,很是好看抓眼,充滿少年感。

他将手閑閑地插在褲袋,朝臺下的粉絲一笑。

這一笑,幾乎迷倒一片。

“啊,賀祁第太帥了,我要死了。”

是帥啊,從小到大都帥,孟之舟心道。

主持人開始問賀祁第一些問題,問的什麽,孟之舟無心裝載。

她禁不住在想,他還記得我嗎?

應該不記得了吧,畢竟已過去那麽多年。時間像橡皮擦,可以抹去一切。

而他和她早已不是那兩個在小城的胡同中并肩奔跑的少年。

孟之舟凝着賀祁第的目光染上些落寞,抿了抿唇,垂落眼眸。

手繞過身前,握住另一側的手腕,掌心底下有顆發硬的圓,粗糙的,輕微硌手。

她沒放松,反而用力壓了壓。

這世上是什麽恒久不變的嗎?似乎沒有。

連手腕上的發繩都松垮褪色,原本鑲滿水鑽的裝飾物,小鑽已剝落好幾顆,變成難看的模樣。

但她不舍得丢棄,繩頭打了個結,才得以讓它繼續圈在自己手腕上。

可它還在繼續變松,彈力消失殆盡。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固執地把它留在自己的手腕上,仿佛留下它,就能留下那段過往。

臺上的主持人又不知說了什麽,讓粉絲們爆出呼聲。

這呼聲将孟之舟的思緒拉回,手仍覆在腕上,擡眸。

主持人揚了揚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家一聽賀祁第身上的衣服是他的設計作品,都很驚訝啊。還有更讓人驚訝的呢。”她笑起來,露出标準的八顆牙,“讓我們有請模特登臺。”

應聲,極具節奏感的樂音響起,燈光閃爍。

于是大家看到一位高挑的模特出現在視野,步伐踩着強勁的音節,在衆人目光的洗禮中繞場一周後,站在旁側,緊接着又走出一位繞場一周,而後又是一位……共五位,俊男靓女,走步時帶動衣着飄飄生風,很是悅目。

五位依次走完,又排成隊列,一起繞場,氣勢十足,最後來到臺上,分立在賀祁第兩側。

俨然一場小型服裝秀了。

賀祁第個子高、身材好,和一衆模特并排站立也毫不遜色。

模特身上的衣服和賀祁第身上的,同色系,不同款式,有長袖,有短袖,有裙裝,也有褲裝,皆兼具運動感和時尚感。不消說,這是一個系列的服裝。

主持人開始做起介紹:“大家可以看到,我們的五位模特加上賀祁第一共六人,三男三女。”主持人的手依次比過去,“這六套服裝全是由我們代言人,賀祁第先生設計,作為我們的春夏特供款,即日起開始售賣。”

“好看!想買!沒想到賀祁第還會設計衣服。”粉絲發出驚呼。

孟之舟也沒想到,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想起昔日中學老師的一句評價:“賀祁第這孩子,就是優秀,只要他想做、喜歡做的事,沒有做不好的。”

他的優秀,粉絲們也看到了。

耳畔傳來一位粉絲的感嘆:“演戲,跳舞,唱歌,彈鋼琴,彈吉他,詞曲創作,畫畫,現在又多了項服裝設計的技能,賀祁第也太寶藏,到底還有什麽是他不會的。”

是啊,到底還有什麽他不會,孟之舟也想知道。

主持人還在介紹服裝,說了一通之後,她問臺下的諸位:“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衣服上的亮點?”

亮點?所有人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尋找。

半分鐘後,主持人神秘一笑:“有的人可能已經找到了,但不敢确定,有的人還沒找到。我現在揭秘,請我們賀祁第先生轉過身去。”

聞言,賀祁第輕笑,目光閑閑投向臺下。

那目光慵懶卻又攫人,一剎那,孟之舟感覺自己的目光和賀祁第的撞了下,不過只是剎那,極短,短到無法判斷賀祁第是否看到了她。

“這‘亮點’,其實是這系列設計的主題。”他的聲音也帶笑意,話說着,轉過身去。

這一轉,現出滿背的一顆草莓,多層次的紅,點綴綠、藍、粉和黑色,油畫質感,中間筆觸強勁,邊緣漸淡,像顏料落進水中,暈染開,和衣服原本的黑色底色,漸次融合。

那草莓沖進孟之舟的眼,讓她的瞳孔顫了顫,那顫動直蔓延到指尖。

她竭力抑住顫抖,緩緩擡開手,眉眼落下。

腕上一顆鑲鑽小草莓,雖斑駁了些,但仍在室內燈光的照射下,努力閃着微光。

孟之舟怕自己看錯,又擡眼,看向賀祁第的背,再落下。

兩顆草莓仿若在遙相輝映,把她帶向遙遠的過去。

十三歲的少年賀祁第,手插褲袋,緊緊攥着什麽,滿目笑意,對孟之舟說:“我給你帶了禮物。”

說着,他把手從口袋移出,攤開。

一個可愛的草莓發繩在少年的掌心中閃着光:“你喜歡吃草莓,不過這不是吃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少年的聲音有些顫,似乎在緊張。

“當然喜歡。”她那天起晚,沒紮頭發便急匆匆出了門。微風吹拂,發絲飛揚,她臉上的笑也飛揚起,“我現在就紮上。”

她伸手去拿,少年的手往後撤了下,猶猶豫豫道:“要不,我給你紮?”

孟之舟愣住。

幾秒鐘後,少年拉着發繩兩端,霍地套上她纖白的腕:“算了,還是你自己紮。”

話畢,轉身,“走吧,上課快遲到。”

少年抿着唇,悶頭往前走,耳尖變得和瑩亮的草莓一樣紅,幾近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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