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又是她?
天至傍晚,太子及早批好公文驅馬回宮,換上一套素白常服。
蘇琰接過侍書早已準備好的桃花酥,将案上的手抄經掖到懷裏,立在鏡前,打諒了自己一眼。
時光一晃,竟都過去十多年了。
孫嬷嬷走時,他才七歲。
孫嬷嬷最喜歡桃花酥,因為做出來的形狀漂亮,又有股子淡淡的桃花香味,讓她想起故鄉春天璀璨的桃花。
孫嬷嬷識字不多,卻很認真地抄寫經書上的每一個字,歪歪扭扭的也抄了一冊。
孫嬷嬷說這經書是為了給小太子祈福,佑他身體健康,以後長成一個能張弓搭箭,威風凜凜的儲君。說這話時,滿臉是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
太子別過身,不再去想。
她斑白的鬓發和慈祥的笑容,對于他而言太過溫和了。他及時地掐斷了那一縷眷戀的情緒。
失去的東西,就不應該再貪戀。
蘇琰的離開無人知曉,他乘車馬出了宮,又在九香樓轉了另一輛,悠悠向城外駛去。
山風陣陣,林中的樹葉森森低吟。山道幾番曲折婉轉,漸漸就無路可行了,顯然是一處偏僻不能再偏僻的山野。馬車不得不在此停下。
蘇琰下了車,車夫便靜靜地等在身後。
蘇琰原本就武功高強,因此身邊僅跟着暗兩和暗三。
三人輕功都很了得,不過一刻鐘,便尋到了那座破廟。若是叫尋常人來走,多少也要一個時辰。
還未到近前,蘇琰就瞧見廟宇前有人。
他施令停步。
暗三頓時虎軀一震,他未料到太子祭奠之處竟會有人打擾。他凝固一般地呆在原地,目光投向暗兩,滿眼都寫着:這可如何是好?
暗兩心中也是一訝,面上卻不顯半分。
蘇琰看得清楚,一個人被反綁着押上了廟前,這纖細的身形,應當是個女人。
他眉心微瀾,顯然這女人是被綁架了。
女人和她面前的人說了些什麽,那人的聲音大了起來,看樣子是發怒了。
接着,女人便癱軟下去。她被男人抗在肩上帶進了廟宇。
好大的膽子。
蘇琰飛身掠去。
“什麽人?”一個喽啰警覺地回過身。
一道白影翩若游龍,只聽“啪”的一聲,他甚至沒有看清楚,等感覺到頸項處的銳痛時,頸脈的血液已經噴薄而出。
折扇像白色蝴蝶一樣,翩然旋回到蘇琰的手中,他悠然落地,面上神情冷淡。
即使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也紛紛因為他周身激蕩的殺氣變了臉色。
一個小喽啰大着膽子砍了上來,其餘的這才想起自己人多勢衆,一湧而上。
蘇琰迅速地瞥了四下一眼,估量這裏大約有四五十人的樣子。
雖然一個個處理起來也不是什麽難事,但殺光了他們,裏頭生米都能煮成熟飯了。
他不允許這個地方被任何龌龊的東西污染。
太子向身後兩人使了眼色,縱身躍入殿內。
暗兩和暗三當即會意,攔在門前,和喽啰們纏打起來。
這個地方蘇琰十分熟悉,正堂兩邊各有一個側室。
他握着折扇,警覺地向兩邊門框打量了一眼。
“何人吵鬧?!”正堂的神像後傳來的聲音極為不滿。
匪頭子赤着半身,見了蘇琰,眼神中先是流露出驚為天人的神色,緊接着就轉為濃濃的妒忌。這樣的男人,身邊從來不缺女人。和他恰恰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
他對蘇琰居高臨下的神情更是不滿,心中惱怒更甚。
“敢擾爺的雅興!”二話不說抄起了刀劈過來。
蘇琰輕易地旋身避過,霜雪的眉心沒有一絲波瀾。
若不是因為他的劍不在身邊,這個男人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折扇“啪”地一聲被打開,一陣勁風刮過匪頭子耳邊,快得看不清蹤影。等到他的驟然緊縮的瞳孔覆上滿眼的純白色,頸脈已經被割裂,鮮血也噴薄而出。
素白的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蘇琰收回折扇,負手落定。
匪頭子轟然倒下,滿臉愕然,手指不甘願地指着蘇琰的身影,卻一句話再也說不出。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那把扇子上甚至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沾上。
他回身看了眼,素白的袍角上還是不可避免的落上一簇血梅。
心情頓時差到極點。
“冷……”神像後的聲音甕聲甕氣。
他擡腳走了過去。
鼻尖隐約萦繞着一股淡淡的異香,他不禁蹙眉,視線下移,地上躺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顯然,她是被下了迷。藥。
目光別過乍洩春光,掠向了這張臉。
待看清的時候,蘇琰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麽哪裏都能見到她?
她就像一個幽靈,如影随形。
他心中浮起一陣莫名的煩躁。
舒樂的小臉煞白,朱紅的唇瓣痛苦地抿起來。
“爹,我好冷……我好冷……爹……”
蘇琰頓時怔住,雪天的記憶排山倒海一般地襲來。
因為毓哲皇後,在茫茫的雪野中跪着的時候,他曾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過一模一樣的話。
但他只看到皇帝的背影決絕地走遠。
他被那冰天動地的冷刺得太疼,只是想起,都無法忍受。
“爹,我好冷……”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湧來,他已分不清這究竟是她,還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一把将那個被抛棄在雪地裏的孩子拉了起來,攬在懷間護着。心口酸、麻、脹、悶。
舒樂迷迷糊糊之間,嗅到一股好聞的冷香,漸漸地,覺得自己渾身都暖和起來了。
那香似乎有些熟悉,令她感到心安,她不禁生出些貪戀來,更往溫暖裏湊了湊。
“回家。”她甕聲甕氣地喃喃道,細軟的手指去探他的手。
蘇琰的指尖任由她觸碰着,沒有逃。
“殿下!”
聽到暗三的聲音,蘇琰瞬間清醒過來。
看見自己懷裏的舒樂和兩人扣住的十指,蘇琰像只受驚的兔子,推開了舒樂。
暗三一過來就看到,他們一向冷若冰霜的太子,面上的波瀾之色轉瞬即逝。那樣子簡直像見了鬼。
覺得太子像見了鬼的暗三更覺得自己見了鬼。
畢竟太子素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能讓他流露出那般神色的東西,必是比鬼更可怕。
那得多可怕?
暗三不敢想了,也不敢開口問。半晌只是僵在那裏,眼睛也不知該往哪看。
太子負手而立,很快恢複了威嚴的儀态。他淡淡道:“都處理好了?”
暗三道:“是。這群山匪是王麻子的手下,執迷不悟的都殺了,還有願意歸安的,都跪在外面,二哥在看着。還有一個男人被捆在柴房……”
想起來舒長貴,暗三不禁蹙了蹙眉頭。
他當初對舒樂調查得全面,自然知道舒長貴窮得叮當響。
他想不通,這樣一個人,有什麽好綁架的。就算舒樂在萬福樓做廚娘,她拿的那些錢恐怕都不夠給這四五十號人塞牙縫的。
蘇琰當然想到了這一層。這件事只怕并非如此簡單。
相府首當其沖。
為了一個身敗名裂的假千金,這樣大費周章。值嗎?
他拔腿向外走去,掠過暗三身邊時又吩咐道:“把這裏也處理幹淨。還有那個女人,她中了迷。藥。”
“女人?”暗三的視線恰好被神像擋住了,他什麽也看不見。
蘇琰眉心微瀾,不動聲色地道:“神像後面。”
暗三一眼瞧見太子耳尖可疑的薄紅,心裏暗道稀奇。
轉眼,太子淩厲的目光射來,暗三趕緊一溜煙地去救人。
看到舒樂的時候,暗三先是一窒,這是他頭一回這麽近距離地看見仙女!
思維活泛的暗三聯想到太子方才的形容,越發篤定,可疑,十分可疑!
相府的大門驀然被扣響,管家迎來一個火急火燎的客人,聽聞有要事尋世子,忙引他進了府中客堂。
崔勝坐在堂中,心中焦灼。左等右等,終于聽見腳步聲漸近,他忙從座上起來迎過去,“見過世子。”
沈正青瞧也不瞧他,坐到主位上,“何事這麽急着見我?”
崔勝伏在地上連連磕頭,“求世子救命,這一回的事,怕是和太子沾上關系了!”
沈正青劍眉一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崔勝道:“我去破廟時見到了太子的人,他們殺了幾個王麻子的人,剩下的,看樣子是……是要審訊啊。若是審起來……”
沈正青眉筋一跳,“啪”地摔了手裏的瓷杯,崔勝額上霎時沁出豆大的汗珠。
“這點事都辦不好,不是蠢貨是什麽?!”他厲色罵道。
當初崔勝前來求他,說他有辦法幫自己解決了舒樂的事,還不髒了他的手。
崔勝找了山匪王麻子劫走舒長貴,引舒樂去救。沈正青只需要讓守城的軍衛不去查王麻子的車馬,放他們的人出城。
剩下的事就都交給崔勝。
“太子……實在是沒有預料到的事啊!”
“閉嘴吧廢物東西!”沈正青将杯托徑直砸到崔勝的胖臉上,他的眉骨上霎時青腫了一塊。
崔勝捂着臉不敢說話,但他心裏清楚,那些匪徒們都是沒什麽骨氣的,若是審訊起來,定是什麽都招個幹幹淨淨。
這事追究起來,可是大罪,輕則流放邊關,重了的話,那是要掉腦袋的。
他如今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病急亂投醫,求到了沈家。
沈正青頭腦氣血上湧,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