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危機
崔勝的狐貍眼狡黠地閃了閃,圓胖的臉皺出兩團笑紋。這一笑和和氣氣的,在場的人都暗自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一時噤了聲。
他端起手中的酒起身笑道:“二位這是做什麽?”
他從容過來,将二人拉到了一處。
他拉過鐘師傅的袖口語重心長地道:“若說這萬福樓裏,少了誰,也不能少了老鐘。十幾年來幾番坎坷,哪一回不是老鐘一手掌舵,挑着大梁。”
“當年我剛從父親手裏接過當家的位置,這萬福樓正是岌岌可危的時候。要不是你老鐘精研一手傳統菜式,我這牌子只怕要砸了。所以,這萬福樓,斷是不能沒有你。”
話到此處,他眼神定在鐘師傅身上。
一番話讓鐘師傅面上神色緩和不少。他自以為在萬福樓任勞任怨,鞠躬盡瘁,卻又最怕自己的奉獻不被人看見。如今崔勝的陳情,正是說到他心坎裏。
他自覺受了重視,心中怨氣也一時消解。
待鐘師傅飲盡酒後,崔勝又對舒樂笑道:“舒娘子,請。”
舒樂估摸他這回大概就是松口放她走了,但瞥見他神情,心中又隐隐有些狐疑。
崔勝豪氣幹雲地飲了,舒樂也就從善如流地幹了。
“舒娘子是萬福樓的大功臣。”崔勝微微颔首,沉思着說道,“年紀輕輕就展露頭角,大家都瞧在眼裏。”
在座衆人紛紛點頭。
鐘師傅先前已經得到了承認,心裏對舒樂也就放下了防備,現在也不覺承認了崔勝的話。
“若按舒娘子這樣的才能,留在萬福樓委實是有些可惜。但舒娘子既然心中已有更高處,崔某也願意成人之美。”
“不過,崔某還是希望舒娘子莫要如此果決,此事可否暫緩三日?若三日後舒娘子還是這般想法,崔某定然忍痛放行。”
崔勝盡占道德高地,若此時就離開萬福樓,她倒是那攀高枝的無情之人了。
不離開,又恐夜長夢多。
舒樂拜謝道:“大人過譽了,我只是有些小聰明罷了,這點功夫原也上不得什麽臺面。我沒有什麽遠大志向,一開始來這裏也只是想還了我爹的債。往後也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所以這件事并不是我一時興起。”
崔勝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崔某便祝舒娘子心想事成。但往後,若舒娘子還有用得上的地方,崔某一定鼎力相助。”又斟一杯遞與她,提議衆人一同舉杯為她送別。
衆人見大局已定,心中不禁有些悵然。長生幾個紛紛簇擁過來,挨個祝酒,舒樂一時之間好不風光。
顧二花捏着酒杯別扭過來,沒好氣地道:“說走就走了。”話至此竟然噎住,鼻子酸了酸。
雖然她一開始十分瞧不慣這個舒樂,只把舒樂當個花瓶看,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倒覺得她有本事,人又不錯。說話做事不扭捏,和她自己還有幾分相似的地方,因此心裏漸漸把舒樂當成了知己看待。
所以這回知道舒樂要走,她還挺舍不得的。
舒樂歪頭打趣她:“你真就這樣舍不得我,眼睛怎麽都紅了。”
顧二花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舍不得個屁。”幹脆利落地一飲而盡,眼角辣出了一滴淚。
舒樂越發不依不饒,指着她眼角的淚笑道:“還嘴硬,你瞧這是什麽。”
顧二花心思被她戳破,一時羞惱,又死不肯承認,恨恨地擱了杯子就來撓她癢癢。
最終一衆人都鬧在一處,笑作一團。
這場大宴一直到晌午才散去,萬福樓也一直到晌午才挂了牌子待客。
舒樂離開萬福樓雖已成定局,但她還是把最後一天的工按部就班地做完。
傍晚時候,舒樂坐上了崔勝留下的馬車,帶着她在賭約中贏來的一匣子銀票回家。
一路上車輪吱吱呀呀轉動,街上人聲鼎沸,舒樂都恍若未聞,心裏只興高采烈地想着要趕緊告訴舒長貴這件事,然後好好和他商量搬家的事。
她要換一棟更大更舒服的宅子,只想一想,她就覺得嘴裏發甜,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車馬剛停下,舒樂就迫不及待地掀了簾子輕輕躍了下來。
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卻驀然怔住了。
心中猛然一震,她大力拔下門上的飛刀,将信紙攥在手裏。
一個字一個字映入眼簾,整個頭腦血液上湧。
“爹爹被綁架了。”她将這行字反反複複讀了三遍,兩手止不住發顫。
看到撕票兩個字時,腦海中舒長貴的臉讓她的心忍不住刺痛。她好不容易規劃好的生活,被這幫劫匪生生打碎了。
信紙在手裏被攥成一團,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應該怎麽辦?
五千兩銀子,她自己一人來,一個時辰之內。
違反了任何一個條件綁匪都會撕票。
綁匪為什麽會覺得父親能拿出五千兩銀子?
須臾之間,一道暗箭擦過眼前,铿地釘在門上。
目光下意識追向來處,什麽都沒有。
打開門上的紙卷,上頭張牙舞爪地寫着幾個大字“我在看着你,別耍小聰明”,那濃黑的墨像一雙深邃危險的眼睛凝視過來。
車夫此時背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結結巴巴地道:“娘、娘子,不然我回去,告、告訴老爺一聲。”
舒樂死死地盯着那張紙,“不要。”
她的聲音平靜地可怕。
車夫漸漸地從她冷靜的氣場中得到一絲安撫。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那娘子打算怎麽辦?”
她沉吟片刻,道:“你在這裏等我,馬車借我。”
說罷果決地拿過車夫手裏的馬鞭跳上了車。那般果敢的勢頭讓車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是個僅有十六歲的少女。
風聲呼呼灌進耳朵,舒樂的心裏實際上一團亂麻。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活了三世,若說這世上有誰是她虧欠的,那就只有舒長貴。
舒長貴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這回不管有多危險,她豁出一切也要救他。
如果說之前她還只是把舒長貴當做一個異世撿來的相依為命的人,那這時她已經明白,自己徹底把他當做了親生父親。
天至傍晚,城外斜陽灑下一片金光,山林遠看起來俱是枯敗的黃葉,十分蕭瑟。
到了約定的涼山亭,舒樂剛一跳下馬車,樹上就飛落下幾個黑衣匪徒将她圍住,一個個蒙着臉面,手裏的刀光閃過舒樂眼前。
一道黑影劃過,她眼前便昏蒙起來,兩手被押住不能動彈,被人裹挾着前去。
舒樂記性很好,她仔細地在心中描摹着自己走過的路線,刻在腦海裏。
路十分不好走,舒樂被帶着一會翻越橫障,一會掠下低坡,幾番周折才終于來到一個平整些的地方。
她眼前的黑布這才被揭開。
一座破廟。
這地方陰森的很,樹木繁茂,天光只能透過枝葉的縫隙漏下些殘影。石階兩旁堆着黃燦燦的枯葉。
也難為這幫匪徒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
“帶上來。”階上傳來懶洋洋的一聲吩咐,舒樂便被押解着走上石階。
廟前站着的人身形壯碩,比她高不了半個頭,還瞎了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嘴裏銜着一根狗尾草。
見了舒樂,他眼睛霎時一亮,吐了嘴裏的草屑涎着臉笑道:“小娘子挺水靈。”說着,伸手來掐舒樂的下巴。
舒樂別過了臉,淡淡道:“錢已經拿來了,我爹在哪?”
那一副居高臨下冷若冰霜的模樣一下子刺痛了男人的自尊心。
他想起了那些拒絕他的女人,一個個高傲地不可一世,他只不過是瞎了一只眼睛,她們竟膽敢拒絕他?
人人都有女人,唯獨他沒有。所以他恨女人。
他一把鉗住舒樂的下巴,逼她正對着自己。
男人不懷好意地笑了,“你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放你見你爹。”
“老大,那邊……恐怕不好交代。”舒樂身後的聲音欲言又止。
舒樂敏銳地捕捉到兩個關鍵詞——“那邊”“交代”。
“放他娘的屁!老子不在乎!懂嗎?”匪頭子幾乎是在咆哮,手上的力度更重了幾分。
舒樂覺得自己的下颌幾乎要被捏碎,鼻尖一陣濃郁的香氣,頭腦“嗡”響一聲,四肢的力氣就像被抽走了一般。
她來不及掙紮就癱軟下去。
匪頭子滿意地打量着她欺霜賽雪的小臉上被掐出的紅印,獰笑道:“只要我趕在他來之前結束這一切,不就能交待了嗎?”
她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只是徒勞。
厚重的黑暗壓過來,她像是墜入了冰窟,意識也漸漸模糊。
要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