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難怪她這麽漂亮
連着兩天,韓其都沒回韓家,而是住在了自己的別墅裏。
韓費凡有點奇怪,但彼此電話裏并沒有什麽異常,他又想起自己最近的工作分配,便想好好和兒子談一次,于是早餐時就叫阮頌下課去別墅區請韓其回來。
阮頌接到這個任務有些意外,韓費凡看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
到了廚房,張姐知道後,連事情也不要她做了,不由分說将她按住坐在凳子上:“你看你這個頭發,我得給你好好梳一下。”
張姐雖啰嗦八卦,手上功夫卻是一流的,她麻利在阮頌頭上将蓬松的頭發整理編織起來,兩邊分別是發帶一樣的編發然後收回到頭頂做成了一個環發發髻,再在耳側梳下來一小縷微彎的碎發,免得過于沉悶。
梳好之後,張姐側臉來看,頓時得意給旁邊的幾個女人看:“看我的手藝——”
周媽笑:“是阿頌這小臉蛋好看。真好看啊。”
張姐也笑:“阿頌,以後可不要忘了張姐啊。”
阮頌知道和她們說不通,只道:“那我先走了,謝謝張姐。”
她今日換了新發型。
一路從路上到坐在教室後面,不停有人回頭看。這樣的目光阮頌并不陌生,但從不留意,拒絕也是駕輕就熟。她心裏無比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處境。這些對小女生來說的心動和風花雪月,對她都是無益的。
在座位上坐下,她按了按又跳個不停的眼皮。
她坐下的時候,後桌在後面輕輕按了一下她背,阮頌回頭,後桌向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拇指,那表情太可愛,阮頌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後桌便誇張一手伸手托住臉,輕呼。
“哇,忽然好像知道什麽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阮頌無奈搖了搖頭,她同桌又探身過來和她說話,問她一道題。
難得出現的韓真真正和幾個閨蜜同好們一直在研究妝容,但餘光一直關注着這邊,看着阮頌和周圍淺笑說話的樣子,不知為何她就是不舒服,又開始一股邪火往腦子沖。這阿頌明明是個什麽都沒有的人,為什麽還會就是有人要和她親近呢,那一張臉……為什麽可以生成那樣?韓真真手一抖,眼線畫出了界,她一摔鏡子:“不畫了,不畫了。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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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十八變。韓真真脾氣變大了,模樣卻沒變好看,眼睛還是小,嘴巴因為塗抹口紅更大了。
原本這幾年的相處,兩人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節奏,一般情況,韓真真基本不會去找阮頌的麻煩。
但自從上一次韓真真又一次被同校的男生攔住問阮頌的聯系方式後,這種微妙的平衡就再度打破了,讓她幾乎無法壓住的煩躁。
韓真真的好友馮愛知她心意,便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張狂個什麽勁兒,好像所有人都喜歡她似的。拿個書都那麽拿範,長得好臉有什麽用,又不會化妝,渾身上下不到兩百塊,連個耳洞都沒有,土得要死。”
韓真真聽了這話,心裏略舒服了些,哼了一聲,又伸手拿了唇釉,慢慢塗抹。
馮愛換了話題低聲問:“真真,你看的那個醫院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去?”
韓真真略微有些得意,晃了晃粉鑽耳環:“早看好了,技術沒說的,那醫生是從R國飛刀來的,和H國的流水線可不一樣,專門根據客戶要求定制,半年後排隊輪到我。我跟我爸說我報了個夏令營,正好去做。”
馮愛又問了價錢,不由有些咋舌。
韓真真道:“我媽以前給我有張私人卡,裏面最近不知怎麽了,不停地存錢進來,正好這次用。”
她說着說着,突然聲音頓住,馮愛轉頭看過去,也愣了一下,只見窗外走廊上正緩步走過來幾個男生,為首一人身量挺拔,陽光帥氣,正是翰泰的頂級男神之一。
韓真真立刻收好了化妝品,飛快照了一下鏡子。
有人低聲叫:“那不是道瑟嗎?他怎麽過來了?”
“我聽說追道瑟的人多得很……”
女生們的聲音低下去,臉上紛紛顯出矜持而又期待的表情,道瑟的目光狀似無意掃了進來,在最裏面的阮頌的方向停了一秒。
韓真真看得真切,手上的口紅一瞬捏緊,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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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三節 課是體育課。
翰泰的體育課有一部分是選修,因為特殊的服飾和鞋類要求,就跟那些馬術一類的拓展課程一樣,阮頌都是不上的。
但今天韓真真不知為何,吩咐她上課時去送三箱水,而且不是她上課的馬術館,而是籃球場。
下午四點多,陽光烈得很,女孩子們站在籃球場旁邊的樹蔭下,各個手裏都拿着水,韓真真穿着價值不菲的騎馬裝,在裏面格外突出。
阮頌滿頭大汗推着幾箱水從小賣部趕了過來。
水很重,她買的時候旁邊還有幾個男生。
正在推車的時候,忽聽一陣破風聲,阮頌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眼前一黑,幾乎瞬間摔坐在地上,腦子一片酥麻,然後是火辣辣的痛,她一秒後才看清楚是一個球砸到了她的眉骨上,她伸手捂住臉,劇烈的疼痛遲遲綿延不斷湧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匆匆跑過來,伸手想來攙扶她:“不好意思,同學,你沒事吧。”
阮頌的頭嗡嗡的響,眼淚幾乎不自控從指縫中流了出來:“好痛。”
“同學,我送你去校醫室吧。”那個男生很抱歉說,他半蹲在阮頌身前,看起來很着急,“我看你也看着這邊,沒想到你沒看到球。”
看着這邊——知道有人還能砸到?阮頌捂住臉在地上坐了好一會,這才晃悠了一下緩了過來。
“真的很抱歉。”他有些無措說,“我送你去看看吧。”
阮頌謝絕了男生的送醫生建議,推着水走了。
人走了好一會,道瑟還在原地看着她,他的同伴跑過來:“這回要到名字和網信沒有?”
道瑟回過神來,搖頭:“沒來得及。”
“我看你剛剛比劃了那麽久,結果怎麽把人打成那樣?”
道瑟有些懊惱:“沒想到她沒躲開。”
他看着地上。
隊友笑:“別看了,地上沒有掉下來水晶鞋。”
道瑟:“……暈,忘了介紹我自己了。”
~*
阮頌從推車上将水搬下來,放在韓真真腳下旁邊,擦了擦汗正要走,被韓真真叫住:“你等下,一會你負責分給其他人。”
阮頌便站在她旁邊等着,太陽穴剛剛被砸了一下,有點隐隐作痛。
太陽很曬,韓真真占據了最好的位置,阮頌只能站在她後面的陽光下。
她不傻,她清楚感受到了韓真真敵意,但這種敵意她無法避免,只能盡量遠離。
另一端的比賽場上,比賽遲遲沒有結束,最後還打了個五分鐘的加時賽,賽場上一個英俊的男生以一個三分球結束了比賽,贏的場上一片“道瑟道瑟”的歡呼,隊員們也相互擊掌表示祝賀。
就在這時,道瑟看到了樹蔭這邊的情況,他随手将球抛給自己隊友,向女孩子們走過來。
樹蔭下瞬間起了小小的騷動。
兩個女孩子低聲驚呼了一下,一個開始整理自己的長發,另一個扯自己的衣服。
一個女孩有些激動,叫:“啊啊,怎麽朝我們走來了。”
另一個臉微微紅了:“別瞎說。”
“怎麽瞎說?你看,走過來了,過來了……”
韓真真臉色并不好看,帶着點看戲的表情,只見先說話那個女生露出一個笑,迎了一步上去:“道——”
道瑟卻是跨過了她,看向幾人身後的阮頌:“是你?!好些了嗎?”
見阮頌有點懵,道瑟笑:“忘了?剛剛不小心打到你。”他做了一個抛球的姿勢,伸出手想去碰阮頌被砸到的地方,被阮頌微退一步避開了,他也不以為意,“好些了嗎。”
韓真真咳嗽一聲,用很命令的語氣道:“阿頌。愣着幹什麽啊?給大家發水啊。”
道瑟轉頭看向韓真真,韓真真也看着他,表情帶着一絲惡毒的玩味。
空氣變得有些凝滞,低沉沉的氣壓中。
道瑟看出一點不對,問阮頌:“你的朋友?”
韓真真聞言惡狠狠看了她一眼,從鼻尖哼出一聲冷笑:“朋友?她可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們家的、傭人。是吧,阿頌。不拿工資的傭人,包身工那種。”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都是一愣,頓時竊竊私語。
在這之前,阮頌的身份一直都是說是韓家遠房來的親戚,孤兒,雖然可憐,但不至于卑微。
阮頌的臉微微一白,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子,即使早有心裏準備,但在這些人的眼神裏,仍仿佛被人當衆抽了一個耳光,內心一直以來的某種幻象像肥皂泡一樣破了,難聽啊,但這是事實,她慢慢垂下眼睫:“是的,真真小姐。”
道瑟也有點意外,看了看阮頌,又看了看韓真真,似乎實在很難相信。
正好身後有他的其他隊友也過來,似乎意識到這裏有什麽情況,都看了過來。
韓真真一字一頓支使她說:“阿頌,愣着幹嘛,叫你去給大家發水,聾了嗎,勤快點。”
阮頌默默轉身蹲下來,拿裏面的冰水,水很冷,她一手拿着一瓶,遞給了兩個過來打籃球的男生,然後又蹲下來,就在這時,韓真真突然猝不及防直接一腳踢了上去,正好踢在她手骨上,雪白的手腕立刻青了:“沒長腦子嗎?先來後到不知道,讓你先給誰呢?”
道瑟臉色有些難看:“你不用這樣吧。”
韓真真聽見道瑟的口氣,她瞬間更生氣,破罐破摔一般道:“我管教我家的傭、人,她吃我家的,穿我家的,我讓她做點事,訓一下她,不可以嗎?和你有關系嗎?”
說罷,又是一腳,這一腳踢到了阮頌的肩膀上:“磨蹭什麽?笨手笨腳。笨死了。”
阮頌身子微微一軟,被踢得跪坐在了地上,陽光透過樹蔭照下來,她就像是一只沒有方向的魚,被扔在衆目睽睽下,頭一陣一陣眩暈。
馮愛有些不忍看了一眼阮頌。阮頌人很好。這幾年來,韓真真對阮頌的态度說不上多麽的親熱,但還算是比較正常的,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切關系竟然是這麽脆弱,看今天這樣,她這是完全不打算給阮頌臉了,只為了讓道瑟讓所有人看看阮頌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道瑟将手上拿到的水塞回了韓真真手裏,他已經生氣了,有些厭惡看向韓真真:“水我們不要,你拿回去吧。”
一個看不過去的女生冷哼:“真是醜人多作怪!”
“你說什麽?”韓真真轉過頭去,死死盯着那女生。
那女生往道瑟身旁站了一步,嘴上絲毫不饒人:“我什麽意思你不知道?你以為你天天穿個老女人的LX香何兒打扮珠光寶氣就是美女了?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還天天當自己天仙,臉皮都是爹媽給的,你選不了自己的臉,就該有點自知之明,嫉妒能讓你變漂亮嗎?醜八怪。”
韓真真嗷的一聲就撲了上去,直接将冰水讓那女生頭上招呼,另一手去扯她頭發,旁邊的人大驚失色,連忙上來拉,但大多都是拉的偏架,漸漸變成了混戰,韓真真被打了好幾下,臉也腫了。
幾個男生費了好大力氣,終于将她們拉開了。
韓真真裙子扯爛了,頭發也亂成了雞窩,臉上的妝全花了,像一只鬥敗的公雞,對方也好不到哪裏去,但仍在同伴的攙扶下冷笑着看她。
韓真真轉過頭正好看到了也波及到摔坐在地的阮頌,只見她抿着嘴,楚楚動人,皮膚很白,這南邁熾熱的陽光仿佛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印記。
直到這個時候,在大家都如此狼狽的時候,韓真真才突然幾乎後知後覺發現一件事:脫去了所有華麗的裝飾和表面的東西,在水漬,亂糟糟的混亂和女生們花掉的妝容中,這個阮頌是天生的、如此奪目而又不同尋常的存在。
暴怒不安中,嫉恨占據了全部理智,韓真真咬牙轉頭罵阮頌:“你傻站着看什麽,狗都知道護主!”
就在這時,韓真真看見了地上那碎裂的小玉墜。
“好啊,還敢偷我的東西——”韓真真走過去,一腳就想踩上去,卻踩到了一個軟物上,是阮頌的手護住了那玉墜。
她繼續狠狠一腳下去,阮頌的手背頓時腫了。韓真真第一次這樣傷人,心下意識抖了一下。但下一刻,阮頌那張擡起的楚楚動人的臉卻讓她再度妒火中燒,該死的,怎麽以前不知道這個阿頌是長得這般模樣呢。她恨恨咬牙想要用力用腳碾壓,卻沒想到阮頌猛然将手使勁一抽,韓真真猝不及防一下就摔坐在地上,疼得她哎喲一聲。
“你竟敢——”她又驚又怒。
阮頌的手握住了那個玉墜,眼睛疼得紅紅的:“這不是偷的,這是我的。”她是撿過不要的東西,但卻從沒有偷過一樣東西。
“在我家就是我的!”韓真真從地上爬起來,一下撲了上去,想要去搶阮頌手上的東西,阮頌死死護住,抓撓中,阮頌耳朵上那受傷的地方又破皮了,溫熱的血緩緩蔓延,眼看就要流下來。
韓真真見狀愈發激動,在晚娜身旁學習到的對于同類的敵意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
“死狐貍精,我要我爸把你扔出去,扔到蝦船去做女奴,去當爛貨,去被那些惡心的人睡到死。”
“我要把玉渣全部碾爛撒到你的骨灰裏面去。”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在南邁,韓真真說的很對。
阮頌現在沒有任何官方認可的身份,嚴格來說,就跟那些偷渡過來南邁的勞工一樣是黑戶黑工。
現在的她,就像是無根的浮萍。換句話說,如果韓家真的想要做什麽,将她交付什麽人,她是很難去有效拒絕的,因為她不受南邁的任何法律保護。就算是消失,也不會有任何人會記得她。
阮頌看着那張臉,因為掙紮和忿恨,那臉越發的大,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知道這一切都可能是真的,就像今天韓真真說的那樣,碾壓她,摧毀她,搶走她的一切,她死死抓着那枚玉墜,幾乎帶着兩分絕望:“那就……死了吧。”
一滴血終于從阮頌的耳垂滴下。
看着并不馴服的阮頌,韓真真更加氣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惱什麽,她現在只覺得暴躁、狂躁,現在只想撕碎什麽,她氣阮頌那堅韌而又漠然的樣子,那仿佛是另一種嗤笑。哈,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出醜,偏偏卻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她憤憤一腳踢過去,沒有踢到,又上前一步,掄圓了胳膊,但那一巴掌沒有扇到阮頌的臉上,一只手鐵箍般扣住了她的手腕,幾乎瞬間手腕一麻仿佛失去了知覺。
道瑟垂下頭,居高臨下垂眸看向韓真真。
“你夠了吧。”
韓真真一瞬間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張嘴想罵,但看到男生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咬着嘴唇,大聲哭了起來。
“你們都知道維護她!都知道向着她!她有什麽好?不就是好看嗎?!”
“你們都是瞎子,只看到她長得漂亮,就什麽都聽她的!漂亮就這麽好?漂亮就是這麽好!”
“我也可以!我會比她更漂亮!!你們誰也想不到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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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還有女生在拍視頻,也不知道拍了多久,韓真真惱羞成怒,轉身伸手去拍打那些手機。
到處鬧哄哄。
阮頌這一瞬的神色沉寂甚至是冷漠的,她伸手一摸,耳朵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破了,上面都是溫熱的血。
道瑟幾步追上來,遞給她一張紙,神色有些複雜。
阮頌看了看那紙:“謝謝你,不用了。”
她站起來緩緩離開。
身後沉寂後隐隐的竊竊的私語聲。
“真可憐,沒想到這個阿頌竟然是……這個身份。”
“我看她之前那樣還真以為她是韓家的親戚呢,原來是個傭人。這麽想,挺可憐的啊。”
“恐怕回家會被打的很慘吧。”
“我家裏也有傭人,是鄉下吃不飽被她爸送來的,說做到十七歲滿了年齡就會拿回去結婚。”
“之前沒敢跟你們說,我聽他們班有人說,這個阿頌是韓家從北邊買來的,礦區裏面來的,那裏你們不知道,好多妓-女什麽的生了孩子沒地方養就拿來賣。”
“啊,真的假的?”
“……難怪她這麽漂亮。”
話題越來越惡意。
耳朵嗡嗡的,溫熱的血很快在血小板的作用下止住,她知道是耳廓的軟骨傷了一點。軟骨是從生下來就會有的東西,也是所有人身體裏最堅韌永遠不會發生癌變的組織。在堅硬的骨頭和關節裏,看似微不足道,卻無比重要。
她看着前方,那些聲音源源不斷從後面傳來,透過今天被碾碎一地的自尊,輕易到達心口每一個位置,烈日和濃綠在視線中一點一點模糊。所以,所謂的平靜,其實一切都是幻影而已。命運被扼在別人的手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她心裏說:“我知道,我媽媽不是的。”
只言片語的詞在腦子裏翻滾。
“八月。阿頌。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八月是她到達礦區的日子。
屏山是礦區。
阿頌是她現在的名字。
阿哲是她販賣留存記憶那瀕死的唯一同伴。
上洋和大雪……
是……家的信息嗎?
頭更加痛了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她只覺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