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說過,會很聽話的

韓其帶着阮頌回到陳家老宅的當晚,韓費凡就知道了這邊的事情。

他聽了手下的彙報,外面的雨還在下,已漸漸轉小,枯枝碎花滾了一地,不知哪裏的野貓躲在屋舍下,撕心裂肺的叫。

他揮揮手,讓那個渾身狼狽的手下出去。

手下有些遲疑:“有兩個去追阿頌——”他遲疑了一下,想起對方的态度,加上了稱呼,“——阿頌小姐的人被小七爺的人帶走了,一個是袁六叔的遠房親戚,他剛剛來問過,老爺您看要不要……”

韓費凡揚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道:“我知道了。”

手下不敢再說,不敢看韓費凡那強忍怒氣的臉,退了下去。

~*

韓其等在陳家老宅二樓的小客廳裏,這裏離春舞江不遠,後半夜的時候偶爾還能聽見船只的鳴笛聲。

屋子裏,燈光開得很亮,房間裏面兩個衣衫不整被連夜叫來的醫生正在忙碌,一旁幫手的護士不時幫助醫生進行傷口初步整理,面露不忍之色。

一樓東姐穿着得體的套裝忙碌着接下來的事情,帶來小小的動靜——阮頌占了韓其的房間,今晚韓其新的房間的布置,簡單治療後兩個高級護士有可能會留下繼續護理,後續一些列的安排還得妥當。

長毛魯克頂着狗臉坐在門口望來望去,今晚它也知道好像有點不一樣,沒有橫沖直撞跑進來,只在門口坐着。但凡有個人經過,就會拼命搖尾巴,好像這樣就會有人能告訴它發生了什麽事似的。

忙碌卻詭異安靜的二樓中,偶爾聽見醫生的命令:“消毒凝膠——紗布——繃帶……”

韓其靠在沙發上,僧袍仍在,上面有微濕的痕跡。現在,他頭發全剃掉了,愈發襯托出完美的顱骨和英俊的五官,更平添幾分禁欲的冷然。男人一手随意靠在扶手,另一只手無意識在搓着手指。

他身側有兩個電話,其中一個正在瘋狂閃爍,上面的電話赫然是韓費凡。

他現在幾乎能想到韓費凡的樣子,這一通電話接的時間越晚,韓費凡便會越憤怒。

另一個黑色電話是他的私人手機,屏幕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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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韓費凡的電話終于偃旗息鼓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另一個黑色私人手機上面顯示了一個越洋電話。

韓其随手伸手接起來,口氣有幾分輕松:“加洛。”

宋加洛聽起來正在跑步:“小七,你做了什麽?我爸剛剛給我電話,問我能不能聯系上你,說韓叔叔快要被你氣死了。”

韓其站起來,緩步走向小陽臺,一邊道:“他能這麽容易死,我倒是省心。”

宋加洛道:“你怎麽考慮?”

雨後的南邁沖淡了海潮味,院子裏的玫瑰一簇一簇,花香襲人。

韓其眯了迷眼睛,嗤笑一聲:“考慮?我考慮讓他死的時候再難受一點。”他的戾氣毫無掩飾,鋒芒畢露。

宋加洛道:“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她,你怎麽考慮?按理說這麽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沒必要鬧成這麽大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小七爺春心萌動了。”

韓其微動的手指停下,指尖陷入陽臺一盆碩大的熱帶植物,指尖上微熱,且酸麻,他松開了闊葉。

就像是她的觸感,上面的體溫仿佛都還在,明明她的身體冰冷,但相觸的地方卻是滾燙而灼熱的。

他擡起手,以拳觸唇,手腕定慧時的佛珠順着手腕滾動到小臂。

短暫的沉默,聽見宋加洛的跑步聲漸漸緩慢。

韓其說:“聽過一句話嗎?”

宋加洛問:“什麽?”

低低的聲音一字一頓,他看着那洞開的門口,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宋加洛念了一遍,沒有明白:“你知道我華文沒有你好,什麽意思?”

韓其笑了一下:“自己去查。”

宋加洛從這個笑裏聽出了答案,他想了一想:“你想好,你父親不會輕易讓你留她在身旁的。不然,也不會先繞了這麽大的彎子。”

韓其道:“我會拿他想要的和他換。姚家烏林那片區他不是想了很久了嗎?”

宋加洛何等聰明,和韓其自小交好,幾乎轉瞬就想通了這其中的關鍵。

從姚家的挑釁開始起,不,更早,從韓其執意要在風投中進軍互聯網和新媒體開始,從他開始分流引導關于姚家娛樂業的不利聲音,這個計劃就開始了——

他的計劃和盤算環環相扣,步步為營。

在激怒了姚家,分而劃之占了大便宜後,大先生出場。

韓其被送去萬佛裏“定慧加思過”。但韓其同時專門半公開送去一份很大的厚禮給特使“賠罪”,這份禮一出來,無論什麽樣的處理結果,姚家都會覺得是大先生偏心。

甚至,宋加洛還想到了在姚家會場出場的那個術安,以前也在韓其旗下的公司呆過……後面到韓其自請的定慧修持,到阮頌被送走,然後韓費凡出手導致她夜逃到他身旁,再借由阮頌結束定慧,環環相扣。

宋加洛驚嘆之餘,只有些服氣般緩緩道:“小七,你做計劃就沒想過,中間可能會有變故嗎?”

變故麽……

韓其眸光微動,似乎想到了什麽,握着電話的手指緩緩收緊。他閉了閉眼,卻說:“自然不會。”

宋加洛的佩服再深了一層:“果真是心無挂礙,無情無義,方能所向披靡。”他知道好友成竹在胸,便松了心情,笑道:“新得佳人,恭喜了。”

韓其哼了一聲:“做個人吧。人家還沒成年。”頓了一句,“還差一個月。”

宋加洛促狹:“南邁十七便可婚嫁,你現在動手,也是人。”

正好裏面的醫生走出來,大概的外傷清理都做完了,韓其見狀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半開的房間門,走進去,是冷色調的寬闊空間,額頭和手臂裹了紗布的少女躺在深藍的被窩裏,顯得小小的一只。

她聽見這邊動靜,轉過頭來,看到了他。

韓其目光定定看過去,好整以暇,并不說話,在經歷了這一場夜雨後,他現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和表态。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阮頌忽然抿了抿唇,露出非常溫柔的笑意。

韓其的指尖微松。

那笑容是很美的。

但是和過去在韓家老宅見到他時客氣甚至有時帶着淡淡敷衍的笑容不太一樣。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了。

好像一夜之間,她忽然長大了。

韓其看着她,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他才移開目光點了點頭。

這才注意到醫生一直在旁邊說話,說阮頌的整體情況,有可能有輕微的腦震蕩,還有兩處做了縫針,她很勇敢什麽的。

韓其再看向阮頌,她的唇瓣蒼白,顯然疲累到了極點,護士處理好了外傷,現開始為她墊高枕頭,一點一點吹幹她的長發,方便她休息。

低低的吹風聲音響起,少女的小半張臉掩蓋在半松的頭發下,肩頭和鎖骨上的淤青明顯,他一時說不清是煩躁還是什麽情緒,突然轉身走了出去。

電話裏宋加洛還在說什麽,韓其哼了一聲:“你真啰嗦。”挂掉了電話。

~*

宋加洛下了跑步機,随手接過旁邊教練遞過來的新毛巾,在臉上擦了一擦,不抱什麽希望的問:“欸,小雒,我記得,你是華-國留學生對吧。你知道那句話嗎?‘天予不取,反,反什麽來着——’”

兼職教練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是的。”宋加洛點頭。

帥氣的教練笑着回答:“意思是說,上天賜予的東西,要是不接受,反而會受到懲罰。”

宋加洛不由歪頭輕笑一聲,明明就是處心積慮算計來的,這個韓其還非胡扯一句天賜,他搖了搖頭:“這個小七……”話音未落,他忽然怔怔,韓其何時是會胡扯的人。

~*

阮頌足足在床上休息了兩天才能下床來,這兩天,她幾乎沒有動,該吃藥換藥就吃藥換藥,乖巧安靜極了。

醒來就長時間安靜看着窗外,看那明媚的朝陽一路西去。

因為配合和年輕,她的情況很好,幾處外傷都愈合了,額頭的和肩膀的淤傷發了出來,青紫一片,看着嚴重,實際已緩和很多。

第三天,在她的要求下,只留下了一位護士幫助換藥,也可以在二樓随便走走了,她一出門,就先得了那狗子的喜歡。

本來家裏那只魯克,時不時探頭探腦,一副我們很熟你忘了嗎的表情。

現在但凡阮頌只要一招手,它立刻搖頭擺尾晃悠過去。

過去不多久,就坐在地上,看一眼阮頌旁邊櫃子上的碗碟再看一眼她,再看一眼碟子再看一眼她。心思明火執仗、昭然若揭。

那碟子裏都每日換着新鮮的點心,味道的确很不錯。

韓其也住在陳家老宅,這兩日愈發忙,大概是那雨夜後面的收尾事項很多,他回來也是偶爾待一下,很少上樓來,或者見她也只是點了個頭,便自顧去了。

只一天晚上,阮頌睡到半夜,忽然察覺房間裏有人,她神經一瞬繃緊,動也不敢動。隔了很久,假裝翻身,轉向窗戶那邊,從模糊的倒影中看到了韓其的身影。

他站在床位,手裏拎着一串很長的東西,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阮頌有一瞬,屏住了呼吸……

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竟然這麽僵持着再度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她在床頭看到了一串很漂亮的海珠項鏈,就放在床頭的一張帕子上,海珠顆顆圓潤飽滿,帶着瑩潤的光,帶上去繞兩圈,正好遮住鎖骨和脖上的一抹傷。

阮頌摸着那項鏈,指尖微動。

這日下午,宅子裏的人都去了,阮頌因為昨晚沒睡好,午睡又早了點,提前從午睡中醒來,魯克和韓其都不在。東姐也沒在。家裏安靜極了。

外面陽光正好,她換了拖鞋緩緩走下樓去,幾日沒下地,只覺得渾身輕飄飄。

照看的護士跟在她身後,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走一走。

陽光照在身上,還有蒼白的手背上,帶着熱烈的暖意,亮晶晶的,讓人情緒也變得溫軟起來,她又背過身來,曬了曬後背,只仍覺得手心發冷。

客廳裏面的電話突兀響起來,沒有人接,她驚了一下,轉頭看電話,鈴聲一陣一陣,響了很久,停了下來。

但很快,又響了起來。

阮頌想了想,走到電話旁。

座機仍在響個不停,好像這裏的人不接,就會一直響下去。

阮頌伸手按住了話筒,然後接了過來,話筒那邊的人好像愣了一下,沒想到突然接了。

阮頌:“喂,您好,這裏是陳宅。”

話筒對面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哦,是你啊,阿頌。”

阮頌手指尖一瞬冰涼,她以為可能會是韓其,卻沒想到對面的人會是韓費凡。

韓費凡忽然冷笑了一聲:“我可真是小看你了。阿頌,沒想到你這麽有天賦,早知道你這麽惹人喜歡,我就該聽晚娜的話,先收了你。你現在厲害了,哄得我兒子團團轉,和姚家反目,和他的叔伯反目,鬧得還差點和我這個父親翻臉。”

阮頌沒說話,也沒挂電話。

韓費凡沒有得到想要的求饒或者道歉,聲音更冷,夾雜着薄薄怒意,卻又克制,笑了一聲:“阿頌,我現在不會動你,我有的是時間,只要你敢走……不,你最好慶幸在我死之前,我兒子對你還有興趣。如果你以為那天的事情就受不了了,那我得告訴你,那是看在他是我弟弟份上,我給他的一份體面,至于你……”

阮頌沉默的聽着,手指死死握住話筒,外間的陽光照在身上,仍然如墜冰窟。

就在這時,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将那話筒連同她的手接到了耳邊,男人微微低頭,如同一個沉默的擁抱,他說:“父親。”

韓費凡愣了一下:“小七。”

“剛剛送給您的禮物收到了嗎?”他的聲音醇和,随着說話的聲音,半靠近的胸膛鼓點一般微動。

韓費凡聲音緩和不少,帶着幾分震驚,沒想到財富來的如此迅速:“——沒想到你真的能拿到烏林半個區的娛樂授權書。”

韓其笑:“這是給您承諾的生日禮物,忘了嗎?我說過會給您一個驚喜。”

韓費凡也笑起來:“臭小子。準備了很久吧……也不枉我給你打配合。你這個腦子,倒是很有我當年的樣子。”

韓其笑道:“按照規矩,您也要給我一個回禮。”

韓費凡笑:“可以,你上次說過的,想要玉石那兩個公司的裁定權,這件事……”

韓其道:“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一個人。”

韓費凡的笑意從聲音裏緩緩消失:“你想好了?”

韓其低頭,那被握在手心的手依舊冰冷,溫順挨着臉頰涼涼的像泉水浸出的玉石,她的長發攏在他身前,層層疊疊,溫暖蓬松。

他說:“我想好了。”

韓費凡道:“沒出息。算了,只此一次——”但他聲音并沒有真正的懊惱,反而顯出幾分隐隐的輕松。說到底,韓其的手腕實在太過淩厲暴力,幾乎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割裂了原本根深蒂固的姚家,同時對于涉及阮頌事宜的袁六幾人的親信都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打擊,直接動到了他的盤子裏。

在此過程中的縱橫和人心拿捏,讓韓費凡也感到了一絲恐懼。

而在韓其帶走阮頌的那晚,同時處置了韓費凡兩個心腹的手下。本以為韓其是故意借題發揮,但現在看來韓其的确是為了一個女人,以至于現在頭腦發昏還放棄唾手可得的兩只“金母雞”,韓費凡便又覺得,就算韓其真的有一副好腦子,但……也不過如此。

到底太年輕啊,須知再漂亮的女人,就是年輕的征服欲,玩玩也就膩了。而下蛋的金雞和財富在,就永遠不會缺漂亮的女人。

電話挂掉了,嘟嘟的忙音中,韓其的手沒有松,他很自然将她的手翻轉過來,握在手心,小小的手冰涼,他一手伸出,将她微微一抱,坐上了桌角一小塊地方,然後去看她的臉和額頭的傷愈合情況。

“怎麽了?”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唇。

她黑漆漆的眸子裏面藏着潋滟的光,第一次問這個問題:“小七爺,您為什麽要幫我?”

韓其笑,說:“人獲得財富和權力是為了自己舒服,想要的東西都拿不到手上,再多的錢,有什麽用呢。”

他看着她微咬了唇,目光漸漸幽深,手指捏起她的下巴:“所以,你想想,我幫你是為了什麽呢?”

魯克吭哧吭哧不知從外面哪裏跑回來,搖頭擺尾,想要撲倒韓其身上,又不太敢的樣子。只汪汪叫了兩聲。

阮頌乖巧的臉上露出好像明白的神色:“哦,是做一只聽話的狗嗎?”

他的手指猛然用力,疼得她微微皺起小巧的鼻子。韓其年輕的臉上現出薄薄的戾氣:“小笨蛋,要做我的狗,得絕育。”

他說罷,低頭吻了下去。

阮頌下意識後退,腿僵靠在桌邊,他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便在這樣親昵的時刻,他黑沉沉的眼睛仍看着她,午後的陽光落在半開的窗外,混着燥熱的風吹進來,反反複複。

光影落在她的側臉上,明滅分明,她長長的輕顫的睫毛在眼睑落下密密的陰影。

終于,她似乎承受不住一般,手伸了出來抵在他胸前,試圖想要分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得到一口喘息。

但下一刻,她兩只手都落在了他手裏,幾乎懲罰性的,他向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消失,他的侵占更加猛烈,讓她幾乎喘不過氣,臉頰紅的如同嬌豔的花。

過了好一會,他才松開了喘不過氣的她,伸出拇指,擦過她的唇。

又低頭在她唇角啄了啄,低低的聲音如同鼓點。

“躲什麽?”他說,“你說過,會很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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