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的阿頌

說什麽,好像也差別不大了。

如果說阮頌之前還有點僥幸的話,現在這句話徹底打破了她的逃避,她自然知道韓其想要聽什麽。

但現在就算說了——他就不會追究了嗎?

阮頌遲疑了,她的沉默中,韓其左腳踩舵,直升機一下向左偏轉。

飛機轉向很快,讓從沒有坐過的阮頌輕呼了一聲,她連忙伸手抓住座位的邊緣,急急轉頭解釋:“……我寫那些,那些是為了感謝您對我的幫助。”

空氣中頓了一秒,韓其冷哼一聲,意味不明:“你倒是記得真清楚,連一頓早餐多少錢都記着。”

阮頌也笑了一下,道:“是的,是的,都記得清楚。到時候我全都會……”

“如數奉還給我嗎?”韓其問。

阮頌很真誠道:“如果這樣能讓小七爺您心情好一點的話。”

“讓我心情好?你留在我身邊,就是因為這個?你從瀚泰畢業,選擇了南邁本地的大學,也是因為這個?你每日等我,陪着我,是因為我要求?是因為韓費凡的威脅?所以,他一死,你就迫不及待離開?”

這些話像暴雨一樣落在她心上。阮頌知道當然不是。她不是毫無感情的人,對韓其的那種微妙的情緒也心知肚明。雖然不得不承認,最開始她的讨好,的确有這樣的因素,但後來……

可是這樣回答,只怕是會立刻火燒澆油吧,但現在不說,隔壁的火好像已經開始燒起來了。

飛機持續向前。

她費盡心思想來想去,腦子竟然越想越空白,就在這時,飛機開始迅速攀升,地面的人如同蝼蟻。

阮頌心肝顫了顫。

“抱歉。”她立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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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他問。

阮頌轉過頭去,這才看見,他下颔骨的位置有輕微的淤青,被嚴密的衣領包裹着,看不到更多。

“然後……然後——”她咬了咬唇,那雙烏沉沉的眼睛因為急迫慢慢有了水意,她仰臉看他,幹脆簡單直接,單刀直入,那就讓他讨厭她吧,本就不合時宜的關系,最好就和上次一樣,讓他生氣,在半路抛下她,“小七爺,你現在什麽都有了。可以讓我走嗎?我欠你的,我都記得,一分一厘,我以後都會還的。”

短暫的沉默後。

“萬佛裏你說過什麽,可忘了?”他的聲音猝然危險起來。

“我從不勉強別人,但一旦答應過給我的東西,一分一豪一根頭發都不能少。”

阮頌手指一寸一寸收緊,看着飛機越來越遠,巍峨連綿的屏山前障越來越小,她心裏越來越急,幾乎脫口而出。

“你不能這樣。韓其——你這是趁人之危。”

陽光落在他臉上,他帶着護目鏡,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見他緊抿的唇線和清晰的下颔線。

又是一片寂靜。

良久。

他說:“是啊。”

那口氣好像很随意,又好像很在意,亦或者帶有幾分諷刺。

然後,他的聲音帶了一絲溫暖而又捉摸不定的惡意和固執:“但,那又怎麽樣?”

說罷,他順手向前一推駕駛杆,直升飛機迅速向前而去,他另一只手則收回了去,深深揣在他的衣兜裏,仿佛在攥着什麽。

~*

飛機在銀谷作短暫停留。

這一個內陸城市,氣候溫潤爽利,不似海邊潮濕,冬夏有細微的區分。

直升機落在酒店的屋頂時,不遠處等待的酒店經理和工作人員早已準備好一切,韓其先下了飛機。巨大氣流中他面無表情,神色冷淡走出來,像是一枚錨定的船牽。

他一邊脫下了手上的皮手套和頭盔,身旁立刻有人亦步亦趨跟上去接了過去,酒店的經理走在最前面,正要殷勤說話,卻看見男人轉身回過了身,目光微望過身後去。

艙門口先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緊接着便是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少女走了出來。

她的長發束起來,耳旁的鬓發在風中微動,濕漉漉的眼睛和柔軟的唇,便叫人忍不住将那目光看向她小巧精致微紅的耳垂和雪白的脖頸。

但專業的工作人員立刻移開了目光,人群下意識分開一條通道,經理和一位高管在前面帶路,走向專用的貴賓通道。

韓其走在前面,他身姿挺拔,阮頌走在他身後一點,看着他緊繃的脊背,兩旁的人沉默着,他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着,她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有一些難受。

她想起他剛剛下飛機前說的話。想起他下颔骨的淤青,他脫掉手套後手背的傷,一處處的驚心。

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候,他脫身從南邁過來,并不會比她偷偷溜上火車容易。

但他什麽也沒說,以韓其的性格,他就算做一萬件事,就算受再多的傷,也絕不會抱怨,更不會向她訴說。

她想起那個車上的狗臉抱枕,萬佛寺的擁抱,他雨夜送來的傘,想起落日下他們走在巷子中,他也是這樣走在前面一步的地方。

在臨下飛機的時候,他說讓她好好想想。

想想嗎?她現在只想也只能做一件事。

然後她也這麽做了。

阮頌忽然上前了兩步,她伸出手去,從後面牽住了韓其的手。

他的手冰涼至極,在她溫暖的手指中微微一顫,然後很快的,她的手被他緊緊扣住,再無松開的可能。

~*

酒店的頂樓是頂級的總統套房,寬敞華麗,阮頌和韓其走進去的時候,侍應生按照規定推着餐車送來了午餐。

韓其慢慢吃着,等阮頌吃完了,他也放下了筷子,然後便起身去了浴室,裏面的水聲嘩啦啦響起來,等餐具被收走,他也出來了,身上裹着一條浴巾。

他走到了床邊坐下。

阮頌呆呆看着他,咽了口口水。

韓其靠向身後軟枕,看了一眼手腕時間,向阮頌道:“一個小時後叫我。”

——原來他只是困倦且累到了極點。

阮頌嗯了一聲。

韓其本來已微微阖上的眼睛忽然又睜開,那雙帶着微微血絲的眼睛看着她:“阿頌,一個小時,就算火車也到不了屏山。如果我是你,我會聽話一點。”

他說:“如果你——”

阮頌伸手拿起旁邊的浴巾,走過去,俯身在他仍然濕漉漉的短發頭上擦了擦,止住了他後面的話,溫聲道:“睡吧,小七爺。我不會走。”

他又看着她的眼睛,那裏面馴服溫柔,她說:“真的。”

下一刻,他方閉目沉沉睡去。

阮頌看着眼前的人。他漂亮的睫毛蓋住了那雙看不清深淺的眼睛。

他說過很多次,不再信她,卻還是再給了她機會。

她手上還拿着幹淨的浴巾,蹑手蹑腳輕輕走了出去,外間寬闊明亮的落地窗外,整個銀谷一覽無遺。

銀谷是在山谷平原發育出來的城市,修長堅韌,這裏以甜美的鮮花聞名,懸崖峭壁和山谷平原,無處不是适宜的鮮花,其中最漂亮的便是姹女花。

姹女既是水銀的別稱,在古語裏面又是少女的意思,這樣的花,婀娜柔軟,花瓣是銀白,花蕊微紅,就像少女的臉龐。

現在正是花開時節,滿山谷的姹女花順着中間奔騰的河流一路蜿蜒。

她看着那河流微微出神。

幾乎下意識就想到一個問題。

從地圖來看,自屏山以下,江河縱列,一直向下彙聚到達最下面的南邁,在南邁入海。

除開緩慢安全的鐵路,其實水路也是一種選擇。

只是水路路程遙遠,一路變數頗多,并不是常規旅行出行考慮的。

她搖了搖頭,甩掉這個下意識的念頭。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她立刻側身,看向放在沙發上的外套,韓其的手機正在裏面。

她走過去,摸出了手機,聲音立刻更大了。

來電沒有标注姓名。阮頌想了一下,轉頭看向卧室裏正在休息的韓其,她遲疑了一下,伸手點了下面的短信回複。

“您好,韓先生現在正在休息。您可在四十分鐘後來電。”

短信發過去。電話同時也挂掉了。

阮頌正要放下電話,卻微微一愣,他的手機屏幕裏面的主頁背景,竟然是她的照片。那張照片中,正是韓真真扔了書包,她踮着腳尖在樹下伸手去夠的情景。

照片拍得很好,裏面的少女看起來明媚青春。

應用APP的縫隙中,能看見她纖細的手伸出,仿佛一場邀約。

阮頌那顆方才平靜下來的心突然猛烈跳動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

她放下了電話,轉過身去,卻猝不及防撞進一個懷抱,韓其裹着松松的睡衣,悄無聲息站在她身後。

阮頌心跳樓了一片,下意識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然他的衣襟本來就是半松的,這樣一拉,便露出裏面結實的胸膛來,一瞬間,阮頌的臉紅了起來。

他垂眸看她,看着她猝然松開的手和發紅的耳垂,目光漸漸幽深。

下一刻,他忽然彎腰抱起了她,門無聲在身後關閉。

柔軟的被褥中,她幾乎淹沒在雪白的枕頭中,長發散亂,她看着他,溫順,安靜而又沉默。

他的身體撐起來,盯着她看了一會,就俯身吻了下來。

沐浴的清香充斥鼻尖。

身體漸漸滾燙,她仿佛在沉溺在沸騰的海水裏。

他問:“我可以嗎?”

她渾渾噩噩回答:“恐怕不行。”

他吻她的唇角:“只是一次。”

她含含糊糊問:“會不會……”

他的手炙熱如鐵,哄騙一般:“不會很痛。”

她說:“可是——”

他沉默着,吻上她微紅的耳垂。

顫~栗的觸感傳遍全身。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是欠的,終究是要還的。

她以為他會再熱烈的吻過來,但他只是很溫柔,很小心,如同親吻一枚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帶着珍重和無比的疼惜。

她的心和身體一樣滾熱,情不自禁仰起頭,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喉結。

下一刻,韓其整個人都失控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外面的電話鈴聲再度清楚響起,一聲一聲,催着人接。

他紅着眼睛,将臉埋進她肩窩,不去看她暈紅的唇齒。

只抱着她,輕輕喊了一聲又一聲。

“我的阿頌。”

她帶着哭音叫道:“你騙人。”

~*

晚飯前,她醒過來的時候,滿屋子都用花瓶插着銀白的姹女花。如同一場晚夏的深雪。

姹女花的花語。

我親愛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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