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又生波折

他連忙穿衣起來, 亦匆匆地梳洗一通,便也急急忙忙往明德殿而去。

劉公公本是想叫住他,畢竟這個時候太後必定忙得很, 沒有心情、也不會理會閑雜人等, 他此番過去必定是會吃閉門羹的。

不過對方走得太快,劉公公追出了好一段距離時, 已經瞧不見對方的身影了。

自來比戰争更讓人恐懼的,便是瘟疫。而天花又是最危險的瘟疫之一, 一旦沒有控制住使其爆發開來,後果着實不堪設想。

前燕武帝三年, 雍州一帶便爆發過天花,方圓百裏,十室九空, 死亡者衆,那一幕慘劇, 穆元甫可謂記憶猶新。

如今鄧府小公子居然感染了天花, 只怕接下來一段時間裏,京城人人都難以心安。

明德殿內燈火通明,一個又一個內侍領着急召朝臣進宮商議的旨意飛奔而出,穆元甫到來的時候, 還未來得及說話, 便已被玲珑擋住了去路。

“周公子請回吧!太後此刻恐怕沒有心情見公子。”

“玲珑姑娘誤會了,我此番來并非要打擾太後,只是心有所憂, 以致輾轉難安,故而來此求個心安而已。姑娘自忙去,我在一旁候着絕不亂走動。”說完, 穆元甫當真避到一側白玉階上,安靜等候。

身為大梁的開國皇帝,京中突現天花瘟疫,這教他如何坐得住?只是苦于現今身份,無法做什麽。

見他如此,玲珑倒也不便再說什麽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得到急召的朝臣們陸陸續續地到來,誰也沒有注意到殿門外的一側白玉階上還靜立着一個人。

穆元甫背手而立,努力凝神靜聽,意圖聽清楚殿內衆人的說話聲。

可惜隔得太遠,加之殿門又緊閉,他努力了半天都聽不清楚,一時有幾分洩氣。

突然,殿內傳出中年男子的怒斥聲——

“荒唐!把鄧府阖府中人悉數遷出城外封閉看管?伍大人怎不想想,且不說鄧府有數十人之多,只說從鄧府到城外,這一路上經過多少地方,歷經多少戶人家!你是嫌這天花傳不開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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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便是另一男子的大聲反駁——

“尹大人此言差矣,若不把人遷出城外封鎖看管,萬一爆發開來,首先遭殃的便是城內,莫說你我的府邸,恐怕連宮裏也難逃此劫。”

随即便是一陣陣你來我往的吵鬧聲,穆元甫也聽不清楚了,似乎是雙方人馬互不相讓,大聲争執了起來。

他的左手食指與拇指不自覺地來回搓動起來。

兩方所言均有道理,只是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把鄧府小公子的病情給控制住,曾經與他有過接觸之人,更要一并診查。

至于遷出城外……滿府之人倒沒有必要全部遷出,畢竟人多易生亂。只将病者及與病者接觸過之人遷出便可。當然,這途中要仔細做好防護措施。

另外,還要立即召集全城醫者共同應對,一方面救治病者,另一方面則為安民心,以免京中生亂。

他在心裏默默說着應對之策,卻不知殿內馮太後最終拍板定下的結論,與他心中所想的實屬大同小異。

馮谕瑧召見過群臣外,随即陸續召見了幾名太醫,又得了派往鄧府的內侍帶回來的消息,知道鄧府小公子病情兇險,情況實在不太妙,一時頗為憂慮。

二姐膝下只得一子,加上這孩子本就來得不易,多年來自然愛如珍寶。萬一這孩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她嘆了口氣。

“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太醫院正和寧大夫在,想來應該無礙,太後無需太過于擔心。您也累了一整晚,不如歇一歇?”連翹勸道。

馮谕瑧這才驚覺這一夜居然都快要過去了。

一旁的玲珑遲疑片刻,還是沒忍住道:“太後為國事勞累了一夜,原不該擾了太後歇息。只是……周公子亦在殿外候了一夜。”

馮谕瑧驚訝:“周公子在殿外候了一夜?他怎的來了?又為何而來?”

“太後回來沒多久,周公子便也到了。只說心中挂慮,來此求個心字,并不欲擾了太後與諸位大人議事。”

馮谕瑧聞言皺起了眉:“你去請周公子回長明軒歇息。在其位謀其政,哀家與朝臣們自有法子應對,他把自己照顧好便是不給哀家添亂了。”

玲珑應下躬身退了出去。

連翹思索片刻,忽地又道:“前燕武帝三年,雍州曾爆發過大規模天花,連翹早前曾經調查過周公子來歷,沒有記錯的話,他曾經在雍州某處商戶府上,做過半年短工。許是今晚之事勾起了他這段往事。”

馮谕瑧怔了怔:“原來如此。”

殿外的穆元甫得了玲珑的話,再加上見朝臣、太醫們來了又走,估計已經商量好了對策。況且他對自己皇後的能力與手段還是頗為相信的,故而便很幹脆地‘領旨’回去歇息了。

畢竟站了一夜,他也覺得累了。

至于鄧府的那個孩子,他自然也有印象。畢竟當年皇後為了幫那位鄧夫人,可沒少折騰太醫院。

據聞鄧夫人在逃難之時,因為相救夫君而身受重傷,以致子嗣艱難。大梁建立之後,為了圓子嗣之夢,鄧氏夫妻二人四處求醫,亦求到了當時的皇後頭上。

同樣是不易受孕,皇後對她自己,還沒對鄧夫人上心。

不過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折騰了幾年,鄧夫人好歹還是懷上了身孕,進而生下了鄧府這根獨苗苗。只是那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将至大限。

***

身為孩子的母親,馮谕姈自然是與孩子有過接觸之人,故而同樣也得跟着遷出城外。此外,跟着一起出城的,還有孩子的乳母張氏及五名侍女。

臨行前,馮谕瑧還特意派了連翹前往鄧府看看情況。

馮谕姈遠遠看到連翹的身影便哭着跪了下來:“連翹,我求求你,請太後救救我的濤兒,我只有這麽一個孩子,他還那麽小,甚至還未滿五歲。”

“夫人放心,太後已經命太醫院全力救治小公子,相信過不久,小公子便會痊愈。”

馮谕姈卻是沒有聽到一般,不停地叩頭:“救救他,請太後救救我的濤兒,救救他……”

連翹正要吩咐人把她扶起來,又聽‘撲通’一聲,一名身着藍布衣的年輕婦人又跪在了她的跟前:“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我給您磕頭了,給您磕頭了……”

連翹皺眉,一旁負責護送病患出城的侍衛低聲為她釋疑:“這位是鄧府小公子的乳母張氏,據說自小公子出生後便一直侍候到現在。”

連翹這才明白。

原來竟有這樣的情分,怪道這般上心,這倒是極為難得。

她吩咐人将兩人扶了起來,再三保證必定會全力救治,請夫人放心雲雲,好歹才将馮谕姈與那乳母給勸住了。

待回宮向馮谕瑧複命時,她亦順口提到了此事,末了還感嘆道:“畢竟是多年的情分,雖是主仆,但感情與母子也不差多少了,乍一見從小帶着的孩子得了這般重病,難免悲痛。鄧夫人有這樣一位全心全意侍候小公子的乳母陪着,也算是多幾分寬慰。”

馮谕瑧點了點頭,又問了她關于路上防護之事,得到了滿意答案之後,眉間憂色才得以緩解幾分。

因京城中有孩子感染了天花一事,京城中人心惶惶,哪怕朝廷提前做好了應對,該遷的遷,該封的封,又召集了全城醫者,由朝廷出資免費為百姓們送藥預防。可當年雍州天花爆發致死者衆的陰影實在太大,不說尋常百姓,便是朝中官員,亦心有餘悸,更怕如今的大梁京城會成為下一個雍州。

為這天花一事,馮谕瑧外表不顯,但內心一直牽挂着,自然無心情理會新進宮的“男寵”。可讓她意外的是,對方并沒有老老實實地呆在長明軒,而是隔三差五便跑到明德殿來,也不求見,更不打擾任何人,只是尋一處沒人注意的地方靜靜地或站或坐。

如此數日,她終于忍不住傳召他進殿來,蹙眉問:“周公子為何不在長明軒歇息,反而總在外頭獨站?”

穆元甫回答:“京城發現天花,季澄心中焦慮不安,又因身份所限,無法為太後分憂。宮中森嚴,更怕四處打探消息有違宮規,故而便到明德殿來,從來去匆匆的諸位大人們臉上,觀察如今天花之勢,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自然不敢驚擾太後。”

馮谕瑧遂問:“既如此,那周公子便說說如今京城天花之勢如何?”

“前幾日,奉召前來的諸位大人多是眉頭緊鎖,神色凝重,步伐匆匆,可見情況不容樂觀。可今日,諸位大人雖然步伐依然匆匆,但眉間舒展,神情放松,尤其是幾位太醫行走間背脊挺直,面露喜色,可見形勢大為好轉。”穆元甫沉思須臾,這才回答。

馮谕瑧鳳眸微眯,深深地打量着他良久,這才颔首道:“周公子所言不錯,如今鄧府小公子的病情已有好轉,寧大夫所配之藥藥效明顯,加上太醫院全力配合,朝廷上下齊心,未使瘟疫擴大,形勢持續向好。”

頓了頓,又道:“周公子心憂大梁百姓,哀家甚感欣慰,只是明德殿不同別處,公子每日在殿外靜候,雖不曾主動驚擾,但無聲靜候已是一種打擾,終究不妥。倒不如回長明軒耐心等待,若有疑問,着宮人前來詢問玲珑又或者連翹。除卻暫不宜相告之事,其餘的,自無不可對公子言。”

穆元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更是驟然驚覺,眼前女子将前朝與後宮的界限劃分得相當分明,而他,很明顯地被她劃為“後宮”當中,故而不會讓他涉足前朝之事半分。

他一臉凝重,落入如今這般境地,竟讓他有寸步難行之感,與他原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原本以為,進宮之後會更方便他深入了解朝廷情況。如今看來,估計也就只能了解後宮是個什麽境況了。

可他堂堂七尺男兒,目光盯着後宮做什麽?

不過太後既然已經明言,他自然不能說什麽,唯有暫且按兵不動。

隔得幾日,又聽聞鄧府小公子的病情得到控制,鄧府當中并無第二人被傳染上,城中百姓才稍稍放下心來。

控制住了不讓傳開,那便沒事。只要沒事,日子還是要過的,該忙活的自忙活去。

形勢向好的方面發展,馮谕瑧也終于能松一口氣。

憑心而論,打仗她是不怕的,畢竟戰争乃屬人為,既是人為,那便是可控。可瘟疫卻不一樣,它不知什麽時候起,又不知因何而起,如此難測,只能在它爆出來時才能察覺,着實令人防不勝防。

一直關注着此事的穆元甫至此亦得以松了口氣,緊懸着的心也落回了實處。

待他終于被太後主動召見時,又過了七日。

邁入明德殿的時候,他居然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奇異之感,一時甚為無奈。

身為夫君,想要不時見一見妻子都如此艱難,賊老天對他的惡意真的沒有半分的減少。

無奈地行過禮之後,他便看到了一臉‘果然如此’的寧大夫。

“老夫便說嘛,去而複返,必是有所圖謀,那冷面丫頭,原來是瞧上了這俊俏公子。可惜了可惜了,如此俊俏的一張臉,從今往後老夫家中那混小子無緣再見了。”寧大夫捊着花白的長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搖頭嘆息。

馮谕瑧有幾分意外地側頭望向連翹:“原來當日在洛雲山,你便見過周公子。”

連翹如實回答:“在山腳下時見過一面,猜測着周公子恐是要求醫,故而特意使人折返,請寧大夫行個方便。”

“那叫什麽行個方便,分明是恐吓。”寧大夫不滿地嘀咕。

穆元甫如此才算是恍然大悟。

怪道人謂之‘脾氣古怪’的寧大夫,會那般痛快地應了他所請,原來當中竟是連翹使了力。

不過歸根到底,他還是靠的這張臉。

他下意識地摸了自己的臉一把,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感到無奈。

難怪連翹竟會收了長姐厚禮,答應勸‘太後改道’大長公主府呢!只怕便是長姐沒有出言相求,她也是會這般做的。

若是長姐知道自己砸了重金純屬多此一舉,不知會怎樣扼腕呢!

“知道周公子心系疫情,此番寧大夫功成身退,故而便請了公子前來,一齊聽聽寧大夫所報。”馮谕瑧略過洛雲山之事,道明了用意。

其實不用她多言,單看一臉輕松的寧大夫出現在此處,穆元甫便知道事情算是了結了。

事實亦正是如此,寧大夫此番進宮便是複命,亦是功成身退。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想要馮太後承認,他的醫術确屬天下第一。

只可惜他此回仍是失望了,端坐寶座的馮太後咬死了他只能稱得上京城第一,硬是生生把老頭子氣得跳腳,揚言表示再也不來了,請也不來了,然後拂袖而去。

馮太後對此渾不在意。

穆元甫一時驚呆,怎麽也沒有想到太後與寧大夫的相處會是這般随意的,就像、就像是不肖女氣老父親,把老父氣得盛怒而去。

他記得他那位岳父大人,對妻子疼愛得緊,簡直稱得上是有求必應,而妻子在旁人面前再如何膽大潑辣,在親爹跟前卻是小兒女姿态,又嬌又俏。

他想起了當年那個揚着馬鞭追着讓他同意入贅的小姑娘。

像火一般明豔熱烈的姑娘誰不喜歡?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自應将妻兒護于翼下,哪能入贅當那上門女婿,反受妻族護蔭。

故而他斷言拒絕,轉而上門求娶。

結果可想而知,求娶是不成的。

回想曾經因婚事而起過的争執,他只覺得好笑。

“太後,太後,出事了!”正憶過往,玲珑忽地一臉凝重進殿來,打斷了他的沉思。

馮谕瑧正因疫情徹底好轉,鄧府小公子得以回府靜養而感到寬心,又見向來穩重的玲珑這般說,忙追問:“發生何事?”

“是鄧府出事了,鄧夫人母子與乳母張氏身中劇毒,張氏與小公子當場身亡,鄧夫人危在旦夕,鄧大人使了人來請太醫。”

馮谕瑧手中茶盞‘當’的一聲便掉落在地。

“到底怎麽回事?!速讓太醫趕去,不……還要派人攔住寧大夫,請他一同前去!哀家要二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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