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遺憾
周遭之人下意識地朝他望了過來。
太後又得美人, 最受沖擊的便是這位玉人公子了吧?說不定好不容易得來的寵愛,眨眼間便會易主。
甚至這位容貌更勝前人的玉人公子,還将會成為第一位被分薄寵愛之人。畢竟他前面的那幾位可都是獨寵的, 沒有人與之相争。
哪像如今這位玉人公子, 一下子便要與十人競争。
可憐哪!
穆元甫很快便冷靜了下來,若無其事地接過宮女換上來的新酒杯, 自己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瑧瑧肯定會接受的, 正如當年她勸自己的那般——“接受了,梁王既能得美人, 又能寬盟軍之心,還能表結盟之誠意,必要時亦能免我大梁将士傷亡, 一舉數得,為何不允?”
是呢?一舉數得, 為何不允?便是初時感覺別扭, 心中亦覺不自在,次數多了,便習以為常了。他後宮的那些女子,大多數不就是這樣得來的麽?
如今形勢逆轉, 需要接受的便已經成了他的皇後, 如今大梁的太後。
他心裏只覺得有點憋得慌,但是卻又知道無論馮太後最終的決定是什麽,都會有她的道理。
末席處, 正夾着菜肴的鳳骅聽到‘奉上美男子十名’時,手一抖,已經夾了起來的菜又掉回了盤子裏。
他放下箸子, 改去拿酒杯,垂眸掩飾那一瞬間的失态。
太後應該……不會接受的吧?
可是,接受不接受,與自己都沒有太大幹系了。原以為縱然是離開了宮中,但是進了聚賢館,依然有機會與之接近,但現實卻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走出長明軒,他連見她一面都難,縱是以公事為名,依然難以得見。
他能做的,仍舊是等待,等待着對方的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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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召見?如今的他,又憑什麽能得到她的召見呢?
難啊!那樣的女子,除非能有一把鎖,把她牢牢地鎖在身邊,否則,那便是天上的雲,飄忽不定,讓人摸不着,看不透。
殿內衆人打量着那十名姿容出衆,美得各有特色的男子,又裝作不經意地望向上首,屏聲靜氣,等待着馮太後的反應。
馮谕瑧也沒有料到陳國居然給了她這麽一個大驚喜,十名美男子……她無奈地笑了笑,清清嗓子,道:“貴國陛下一番好意,哀家心領了。只是……”
她又輕笑出聲,斜睨了一眼貌似鎮定的穆元甫,而後溫聲對那使臣道:“閣下覺得,您這十位美男子,比之哀家宮中的玉人公子如何?”
衆人齊唰唰地望向了穆元甫。
那使臣亦然,只待他看清‘玉人公子’容貌,又一一掃向自己帶來的十名美男子,逐一逐一對比,終于甘拜下風,遂拱手道:“玉人公子果真名不虛傳,容貌氣度非我等尋常人所能比拟,太後有此佳人作陪,莫怪這十人難入太後之眼。”
馮谕瑧又是一聲輕笑,命宮人倒酒,遙敬陳王以表謝意,十美男之事就此略過不表。
穆元甫甚為驚訝。
不接受?皇後竟然不接受?可是為什麽?她如今所為,與她當年勸朕的那些話完全相背!
他心裏隐隐生出幾分不安來,似乎覺得有哪兒不對勁,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像是有什麽念頭冒出,可那道光閃得太快,快得讓他根本抓不住。
不對,這不對,肯定是有地方不對勁。可是,到底是什麽不對勁?又是哪裏不對勁?
他的手指不安地在膳桌上畫着圈圈,并且越畫越快,越畫便越是覺得心裏的那股不安之感愈發強烈,強烈到……讓他下意識地不敢去深究。
此時的殿內,絲竹聲再度響起,觥籌交錯,賓主盡興。
馮太後臉上始終帶着得體的淺笑,視線偶爾不經意地在殿內環視一周,突然,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某席上,呼吸一窒,笑容亦是一僵,随即反應了過來,揉了揉額角,暗道:哀家莫非是喝醉眼花?竟然看到周季澄有與先帝一般的習慣。
她有些不相信地再度望過去,卻見對方放于膳桌上的右手,正随着絲竹之聲打着拍子,俨然已經沉浸在殿內的熱鬧當中。
她收回了視線,果然是看錯了,醉得不輕。可能是這獻美讓自己想起了往事。
在陪着先帝征戰四方,開疆拓土,打拼大梁江山的時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候,除了不時會發生的獻美,偶爾還會有“賜美”,這是發生在前期大梁軍實力尚且不足的時候。
她記得第一次發生的“賜美”事件,是她歷經生死,剛回到先帝身邊不久。彼時大梁軍隊實力不足,又經歷了幾場苦戰,不得已投靠當時實力最強的秦王,也算是一次“結盟”,不過秦兵強而梁兵弱。
得梁兵來投,秦王大喜,為表“誠意”,還将其女賞賜彼時還是梁王的先帝,以結兩姓之好。
許是在妻子徘徊于生死之間的時候,自己卻納了妾還得了庶子,心生愧疚,先帝堅決不受。當時她是怎麽想來着?
馮谕瑧又飲了一杯酒。
當時她只覺得,反正這個夫君她已經不打算要了,既如此,倒不如充分發揮他的最大作用。畢竟,人家講的是江山大業,她卻來講兒女情長,這想法、這步調都不是一條道上的。所以她決定調整步調,走上與先帝同樣的“江山大業”這條康莊大道上。
既然要走“江山大業”,那“兒女情長”自然得抛棄,她誠懇地勸先帝:秦強而梁弱,如今我軍實力遠不如秦兵,而四周敵人虎視眈眈,若不能暫與秦結盟,于梁而言,甚危矣。如今秦王賜女,是表誠意,亦是威懾,梁王若不受,便違此番結盟之初衷。
她又飲了一杯酒。
曾經她也天真地覺得,真正有實力的男子,不應受人掣肘,假惺惺地“被迫”納美,以換取短暫的“和平”。
但在她決定走上“江山大業”這條道時,卻覺得,自己的将士自己愛惜,能以最小的代價減少的戰争與傷亡,為何不答應?
更何況,人家姑娘也未必願意自己像個貨物一般,被人“賜”來“送”去的,只是身不由己,唯能受了。結果臨了還要被對方嫌棄拒收,這也忒慘了些。
那秦王之女,貴為一方雄主之女,還不一樣被親爹賜來送去麽?
她記得那女子是死在一次梁軍撤退當中,死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子嗣,自然也無法地先帝的後宮當中覓得一方位置。
這個女子,比起那些輾轉各處靠出賣自身換取庇護的,已經好上許多了。
這個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艱難,彼此之間若再因什麽男人寵愛而針鋒相對,那也忒可笑、可恨、可嘆了些!
宴席結束,向來酒量頗好的馮太後,也有了幾分醉意。她習慣性地伸出右手,等待着連翹攙扶自己,好一會兒卻沒有等到連翹動作,不解地擡眸,便見連翹蹙着雙眉怔怔地站在一旁,似乎在深思着什麽。
她伸手在連翹眼前晃了晃,成功地将對方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這才戲谑般道:“連翹姑姑這是也醉了?”
連翹笑了笑,攙扶着她邁出大殿:“倒不曾醉,只是被那十美男震住了。”
頓了頓又笑道:“太後何不趁機把人都收下,玉人公子顏色再好,看多了也會膩,倒不如多收幾個,輪着來,還能保持新鮮感。”
馮太後啞然失笑,沒好氣地道:“盡瞎說,你忘了寧老頭子是如何囑咐哀家的?哀家可惜命得很。”
連翹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那寧老頭子怎麽說的?好像是說:縱欲要有度,多且頻繁,無益!婦人好潔且需重潔,若多而雜,則亂且髒,大大無益!何必呢!
“太後這是回明德殿,還是去長明軒?或者召周公子前來侍候?”片刻之後,她又問。
“回明德殿吧!讓玲珑去瞧瞧虎妞怎樣了?哀家今晚見她吃得歡,可不能積食了。”想到那個不省心的虎丫頭,馮谕瑧不放心的叮囑。
連翹應下,親自侍候她沐浴梳洗之後,再去看看虎妞的情況。
到了東配殿,卻得知虎妞早就撐不住困睡了。
她進到寝間,果然見小姑娘撅着小屁股正睡得香,許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偶爾還咂巴咂巴小嘴。
她無奈地笑了笑,替小姑娘掖了掖被子,又吩咐宮人好生侍候,這才離開。
回到自己屋裏,她定定地坐在長榻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翻出床底的一個塵封已久的漆黑木盒,打開鎖頭,将裏面一柄軟劍取了出來。
這是她還是殺手“十七”時的佩劍,死在這把劍下的人,有皇室貴族,有富商巨賈,也有很多她不知身份卻奉命所殺之人。
可是自從到了主子身邊,這把劍她便再沒有用過。
她執劍的手一抖,軟劍發出一道寒光。
她輕輕地來回抹着劍刃,劍身映出她那溢滿殺意的雙眸。
良久,她才重新将軟劍收好。
可惜了,這把劍終是沒能飲上那人的鮮血。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也是這把劍的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