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獻美
“我要讓大白将軍去咬他!”小姑娘氣憤地跺了跺腳, 小手一指上官遠的背影,沖着大白将軍下達命令,“大白将軍, 咬他!咬那個壞人!”
大白将軍嘎嘎了兩聲, 立即邁開雙腿,朝着那漸行漸遠的高大身影追了過去。
穆元甫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唯有急急吩咐周遭宮人:“快去攔住它,莫讓它冒犯了上官将軍!”
上官遠是什麽人啊, 那是在千軍萬馬中都能殺出一條血路來的,大白将軍敢沖過去, 這不是純屬找死麽?
不過對小姑娘的一番維護之意,他亦是感念得很,故而只是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并沒有責怪半句。
而周遭宮人則連忙緊追着大白将軍而去,意欲将它攔下來。
上官遠邁着大步走在宮道之上, 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只大白鵝“追殺”着, 直到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嘎嘎嘎的叫聲,皺眉回身一看,便看到了方才跟着那男寵的大白鵝,居然朝着自己沖過來。
這畜生!他虎目圓睜, 随手撿了塊小石子, 一揚手便要朝那大白鵝擊過去,打算當場将這畜生擊斃,突然便聽有人急叫‘将軍不可’, 他這才止了動作,側眸一看,便看見一名身着官袍, 懷抱幾卷畫軸的年輕官員。
方才正是此人出言制止了他擊殺大白鵝的舉動。
而那廂,宮人們終于追上了大白将軍,幾人合力,才勉強制住大白将軍,并将它帶了回去,亦讓它逃過了腦袋開花的下場。
上官遠目光落在那年輕官員眉間的一點紅上,想到了回京之後看到的不知多少個眉間點綴一點紅的年輕人,濃眉不自覺地皺了皺。
只是,當他看清眼前之人容貌時,呼吸一頓,神情亦不知不覺地添了幾分凝重。
“你是何人?因何阻止本将擊殺那不知死活的畜生?”
鳳骅朝着他行了拱手禮,這才恭敬地回答:“下官聚賢館學士鳳骅,見過大将軍。此番出言勸阻,只是不忍将軍誤傷了孩童之心。”
遂将大白将軍的來歷向他道來。
上官遠聽聞這畜生居然還懂得護主,心中殺意便已經消去了。
Advertisement
他只知道馮太後接了她的外甥女進宮,并将之養在了明德殿,卻不知那小姑娘身世如此坎坷,更不知小姑娘身邊帶着的大白鵝如此有靈性。
鄧府一案早就已經公諸于衆,虎妞的身世自然也瞞不過旁人,只是無人敢在小姑娘面前說這些事罷了。
他的視線再度落在眼前男子的臉上,不動聲色地問:“你是鳳骅,便是那傳聞中的風華公子?”
鳳骅笑了笑:“不過是一個渾號罷了,讓将軍見笑了。”
上官遠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邁着矯健的步伐出了宮門,騎上了候在宮門外的駿馬。
“将軍可是要回府?”跟随他而來的兵士問。
“你先行回府,本将軍另有要事。”他回了句,調轉馬頭,策馬往南安王府而去。
自從被永和大長公主截了胡後,南安王心裏便憋了一股氣,誓要尋得天底下最俊俏的美男子,以取代宮裏的那位玉人公子。
這日他在外溜達了一圈回府,才剛喝了幾碗茶水緩解口渴,便聽下人來報,說上官将軍來訪。
“沒空沒空,不見不見。累都累死了,誰還耐煩會什麽客……等等,你說誰來了?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下一刻卻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問。
“是上官将軍。”那下人又恭敬地重複了一遍。
“上官遠?那個煞神什麽時候回來了?不是,他來找我做什麽?”南安王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上官遠向來怵得很,自然不敢怠慢,忙道,“快請快請,快快有請!不不不,還是我親自去迎這煞神。”
對着那尊煞神,他哪敢擺什麽王爺的譜,連忙整理衣冠,親自前去迎接。
“這是吹的什麽風,把上官大将軍您給吹來了。大将軍屋裏請!”他涎着笑臉,将面無表情的上官遠迎了進府,一路到了正廳,分主次落座。
他又親自端過侍女奉上的香茶,送到了上官遠跟前,殷勤地道:“大将軍請用茶。”
上官遠冷着臉,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只把他盯得汗流浃背,雙腿發軟差點坐都坐不住了。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自己應該沒有得罪過這尊煞神吧?為什麽要用這種看死人的眼神瞧着自己。
他欲哭無淚,慘白着一張胖臉,卻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說錯了什麽真的得罪了這煞神,從而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已經思考着要不要立即逃命,才終于聽到對方開口。
“太.祖皇帝在世之時,待你如何?”
他連忙回答:“自然是恩重如山,能為太.祖皇帝叔父,實屬三生有幸,不,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倒是他的真心話,那個皇帝侄兒對他們這些族人血親,簡直是厚恩。沒有他,自己只怕墳頭草都長了幾丈高了,哪會有如今的富貴日子。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如此欺辱于他?!”對方突然厲聲質問,吓得他再也忍不住‘咚’的一聲軟倒在地。
“冤枉啊!大将軍此話從何說起?便是給我十個,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他大聲喊起了冤。
“不敢?!那些什麽公子不是你舉薦入宮的?!”上官遠臉色鐵青,渾身上下彌漫着一股肅殺之氣,愈發唬得南安王哆嗦個沒完。
“我、我那也是不得已為之,純屬是為了自保而已。”南安王白着臉,顫着嗓子回答。
“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敬祥那事鬧得那般大,他自己找死不要緊,可還要連累無辜。那一位豈是好欺負之人,齊王滿府成年男丁全被殺了個精光,婦孺悉數沒入宮廷為奴,敬祥媳婦當場就一頭碰死了。”
“還有老四、老五那幾個也曾跟在敬祥身後吆喝的,一一被清算了個徹底。丢了王爵事小,沒了性命才是事大。”
“還有崔将軍、馬将軍,肖大人等一幹朝廷重臣,如今哪個的墳頭不是長滿了野草?”
“那會子,莫說我一個啥都不會啥都沒有的,便是滿朝文武大臣,哪個不被吓破膽?生怕下一刻那刀便架到自己脖子上。”
“那日子,如今想起來都是膽寒。”
“你再瞧瞧,連太.祖皇帝定下來的繼承人,她說廢就廢,眼睛都不帶眨的。當然,也是那萬氏不知死活,居然敢在朝廷下令丈量、重新分配土地,朝野上下大氣都不敢喘,老老實實奉旨辦事的時候,讓娘家人趁機大規模圈地。這不就撞到槍口上了麽?可憐我那大侄孫,倒是生生受了親娘拖累。”
他所說的一切,上官遠自然也清楚,甚至當年若不是他威逼阻止,穆氏一族被牽連的人只會更多。
當然,他亦因此付出了終身鎮守邊陲的代價。
他定定神,問出了此行的目的:“那風華公子是你舉薦進宮的?可知他身世來歷?”
南安王抹了一把額上冷汗,老老實實地回答:“自然是查過的,沒查過底細之人,我又怎麽敢送進宮去,那不是給自己挖坑麽。”
“鳳骅乃是甘州人,生父是個賬房先生,生母早逝……”他一五一十地将鳳骅的身世道來。
上官遠聽罷沒有作聲,皺眉思忖片刻便離開了。
南安王長長地松了口氣,生出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來。
上官遠回京數日之後,陳國所派使臣亦到了大梁京城,以賀小皇帝穆垣即将到來的十一歲生辰。
當晚,馮太後設宴相迎,文武百官、後宮太妃太嫔與衆皇子皇女們均出席,連穆元甫與虎妞也不例外。
這是自“還魂”以來,穆元甫頭一回完完整整地看到他的文武大臣、後宮嫔妃與衆皇子皇女。
他的視線由朝臣所在之處開始,逐一望向每一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孔。
這些人,有追随他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将領,有為他出謀劃策的謀士,也有他多番誠意相邀迎進朝堂的賢士,更多的卻是不少或年輕或年老的陌生臉孔。
這些人,都是經歷過齊王之亂後仍舊穩穩立于朝堂上的,亦多是太後執政的擁護者。
這些人當中,還有不少是他臨終前的托孤大臣。
他暗暗嘆了口氣,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不管過程如何,至少在他死後幾年,大梁仍得以穩步發展,百姓日子有所提高,糧倉漸漸滿了,連國庫亦逐漸開始改變入不敷出的局面。
政局穩定,唯一“亂”起來的,還是他穆氏中人。
他的視線又移向了他的皇子皇女們。
坐于馮太後身側的小皇帝穆垣,繃着臉目不斜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倒還算端得起來。他暗道。
又望向穆垣下首的安王穆恂,濃眉不自禁地皺了皺。
只見穆恂滿臉木然地呆坐着,對周遭一切完全無動于衷,整個人瞧來竟是半點精神氣都沒有。只有不經意地接觸到馮太後或者連翹的視線時,才會縮縮脖子,恨不得把自己隐藏起來。
他的雙眉擰得更緊。
這個孩子……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視線再往下移時,便看到正往嘴裏塞着肉丸子,吃得滿臉滿足,連臉上的油漬都來不及擦的——小胖子,莊王穆琮。
他的嘴角抽了抽,從前怎的不覺得這小子如此貪吃?不過幾年的功夫,便把自己吃得比幾個兄弟圓了一整圈。
尤其是他還坐在安王身邊,兄弟倆的體型一對比,那視覺效果,簡直讓人不忍目睹。
正無奈間,又見穆琮把箸子伸向一碟燒雞,他揉了揉額角,恨不得沖上去大吼——別吃了!再吃下去衣袍都繃不住要裂開了!
他不忍再看,将視線投向了最小的兒子——端王穆璟。
經過了神情呆滞的安王、只知道吃的莊王,如今這個乖乖巧巧地坐着不動,體型更是正常的端王,簡直不能更順眼了。
他略帶滿意地點了點頭,最後将視線投向了後宮嫔妃當中。
後妃一衆女子當中,鄭太妃居其首,身為皇帝生母,身份地位在後宮當中僅次于太後,遠遠越過其他嫔妃。後來者居上,自然容光煥發,連背脊都挺得比其他嫔妃要直。
緊挨着鄭太妃的,則是萬太妃。
他的視線微頓,有些不敢相信那個滿臉陰郁,瘦骨嶙峋,瞧着比其他嫔妃老了一大截的女子,便是曾經的皇長子生母,如今的安王之母萬太妃。
再瞧瞧神情木然的穆恂,他甚至懷疑如今穆恂這副行将就木的模樣,就是被這個婦人折騰出來的。
正在此時,殿內的絲竹之聲驟停,他望向殿中央,便見陳國那位使臣躬身朝上首的馮太後道:“此番還奉上美男子十名,恭祝太後千秋萬福,願梁、陳兩國結萬世之好。”
話音剛落,十名身着月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踏着再度奏響的曲調,款款邁進殿來。
穆元甫手中的酒杯‘當’的一下便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