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利用的價值

是的, 他根本就不應該再活着,他根本就配不上她,配不上岳父給予的那般高贊譽。

就這樣死了吧!能死在連翹手上, 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阖着眼眸, 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越來越困難。

朦朦胧胧間, 他似是看到了正明殿上,頭戴鳳冠, 身着鳳袍,雍容華貴, 眸光銳利,喜怒不形于色,讓人見之生畏的女子。

他似是聽到那女子語氣堅定地說着——“哀家絕不會讓北夏兵踏入我大梁國境半步!”

下一刻, 他又仿佛看到曾經的鳳藻宮,身穿皇後儀服的女子誠摯地道:“本宮只願天下一統, 再無紛争, 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不必再流離失所,使老有所養,幼有所教。”

一會兒, 他仿佛又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賜周季澄長史之職, 随振威将軍許躍平前往定州,協助大将軍上官遠鎮守邊境。”

對,天下未得太平, 他還不能死,他還要事情沒有做……

他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讓毫無防備的連翹一個不着, 便讓他從手下掙脫了開來。

連翹登時大怒,再度朝他撲過去,卻見穆元甫就地一滾,避開了她的攻擊,并且順勢撿起了地上的匕首,護在胸膛前,大聲咳嗽了起來。

見連翹又要襲來,他作了個停止的動作,邊咳邊道:“且聽……咳咳咳……且聽我一言,再……咳咳……再動手不遲。”

連翹不耐煩聽他多說,正要又一次攻過去,便聽對方飛快地道了句:“你忘了皇後心願麽?”

連翹攻擊的動作一頓。

太後的心願?她當然記得,那個人希望天下一統,再無紛争。

她突然想起了太後對眼前這人的安排,想到了與此人一起被派往定州的許将軍。

她的理智漸漸回籠,不知不覺地收起了攻擊的動作,可表面卻瞧不出什麽變化,依舊是滿臉殺意,仿佛下一刻就會取眼前這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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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如今局勢不明,太後為何又要派此人跟随許将軍一同趕赴邊疆?是不是有什麽深意?

若是此時自己憑一時意氣而殺了此人,會不會打亂了太後作出的一番布置?

可是,如今這機會千載難逢,若就此放過了此人,實在是非常不甘心。

她一時有點兒舉旗不定,可還是冷着臉喝道:“太後心願,與你何幹?難不成你還以為自己是縱橫沙場,鮮有敗跡的大梁太.祖皇帝麽?”

穆元甫勉強支起了身子,喘着粗氣回答:“縱然我已再無法披甲上陣,但畢竟久經沙場,更是與北夏有多年交戰經驗,也願傾盡全力,達成皇後心願。”

“況且,上官遠此人,忠君愛國,卻是先君後國。必要之時,我穆氏一族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要比大梁江山來得更重要些。”

“皇後将上官遠遣去鎮守定州,雖也是相信以上官遠之能,可保邊疆穩定,但對上官遠何嘗沒有提防之意。”

“若說天底下有何人既能對付得了上官遠,又有本事穩往他,此人非我莫屬。”

連翹冷笑連連:“你當我是傻子不成?方才你自己都說了,上官遠先君後國,你們穆氏在他心中地位更重于大梁,萬一你與他聯手……”

穆元甫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道:“周季澄是太後身邊之人,也只能是太後的人。”

“即使到了最後,這大梁江山改名換姓,變穆為馮?”連翹又是一聲冷笑。

穆元甫慘然一笑:“若無皇後,便不會有如今生機勃勃的大梁,縱然有朝一日,大梁改穆為馮,也不過是理所當然之事。”

“我為何要相信你?你還有什麽值得我信任的?”

穆元甫定定地望着她良久,喃喃地道:“是呢?我還有什麽值得你信任的?”

片刻之後,他緩緩地舉起左手,右手則抓着連翹掉落地上的那把匕首。

匕首上已經布滿了血跡,是他自己的血跡。

突然,他手起刀落,連翹只看到一道血跡飛濺,當中似乎還伴着一個小物件,她也沒看清楚,只是順着那物件飛去的方向一望,頓時便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個斷指。

她飛快地望向穆元甫,見對方已經倒在地上,左手尾指處空空如也,只見鮮血不停地湧現出來。

穆元甫強忍着斷指的劇痛,額上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經過那斑斑血跡,很快便形成一條‘血路’,滲入他的衣裳當中。

他喘着氣,聲音雖然微弱,但語氣卻無比堅定:“穆元甫,斷指為證,大梁一統中原之時,便是穆元甫魂歸之日!若違此誓,天地共棄,人神共厭”

連翹望着他斷指的位置,抿着雙唇久久沒有說話。

一直到看着對方氣息漸漸微弱,湧現而出的鮮血滲在地上,乍一望去,便像是整個人躺在了血池當中。

她走過去,彎下腰,把地上那把匕首撿了起來,拭去上面的血跡,這才緩緩地道:“記住你說過的話。若是讓我知道你又背叛了主子,哪怕拼着這條命不要,我也絕對不會再放過你。”

說完,轉身就要走,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淡淡地道:“你想傾力助太後一償心願,還要看你有沒有命走出這斷龍嶺。”

一言既了,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穆元甫望望自己滿身的狼狽,苦笑一聲。

是呢!想要走出斷龍嶺,與許将軍彙合,以他這般狀況,着實不是容易之事。

可是,他不能死,他這條命已經不屬于他自己了,又怎能輕易地死去。

他以平生最大的意志與忍耐,勉強簡單地把身上、手上的傷口包紮了一下,又撿了根木棍作拐,一拐一拐地走出了山洞。

洞外,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他努力睜開雙眸,以讓被冷汗模糊了的視線能清晰幾分,拖着猶如千斤重的雙腿,左手捂着被連翹刺傷的兩處,斷指處的血與胸口處的血混合于一起,觸目驚心。

可他如今卻什麽也顧不得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着,一定要活下去!他還沒有補償被他辜負的人,他還不能死!

雨後的山路愈發泥濘難走,只走了那麽短短一段距離,他便已經摔倒了數次,可每一回他都頑強地爬了起來,一步一步地離開。

當他再一次摔倒的時候,手中那根木棍終于不堪重負而斷掉了,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見身側似有什麽長長的物體發出一陣光,想也不想地抓在手上代替斷掉的木棍,支撐着身子重又爬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身上的血跡都快要幹了,傷口帶來的痛楚,已經痛得他麻木了。

他想:或許他真的沒有辦法走出這斷龍嶺了。

只那麽一瞬間,他又把這個念頭甩開,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可以的,他一定可以離開這裏,一定可以和許将軍彙合的……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他只覺得視線越來越朦胧,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動,一晃一晃的。在眼皮将要合上的那一瞬間,他突然一記激零,而後用力按一下身上的傷口,劇痛傳來,他的整個人也因此清醒了幾分。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再倒下,因為不确定下一回倒下的時候,他還能不能再爬得起來。

突然,隐隐地有一陣馬蹄聲在周遭響起,他止了腳步,一時懷疑是不是聽錯了,直到看到路的另一邊,一匹俊馬拖着一架車漫無目地四處閑走。

他的眼眸陡然瞪大。

那是他乘坐的馬車……

卻說連翹簡單地收拾了一番,她雖沒受什麽重傷,但輕傷卻有不少,大多是被硬物劃傷。

傷得最嚴重的還是被撞到岩石的左手手背,看着血肉模糊的,她自然就更不敢回宮了。

她改道往洛雲山去,決定找寧老頭子療傷,好歹讓傷勢看起來不那麽駭人了才返回宮中。

待她趕到洛雲山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也不耐煩叫門,直接用力一腳便踹開了門,吓得正準備歇息的寧大夫差點蹦了起來。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滿身狼狽地進屋來的連翹。

他的嘴角抽了抽。

難怪方才他總覺得這踹門聲有點兒熟悉,原來當真是這個冷面丫頭。

“喏,這個給你。”連翹随手将抓在手上的止血草扔給他,道,“記住了,我是為了幫你摘藥草,才會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

寧大夫瞅了一眼那止血草,終于忍不住罵道:“呸!這草滿山都是,老夫若想要,出門随手便能抓上一把,還需要你拼了命幫老夫摘?”

“反正随便吧!總而言之,我這傷就是為了幫你摘藥草才弄的,你只要記住這個便可以了。至于摘的是什麽藥草,你自個兒編一個便是。”連翹不在意地回答。

寧大夫嘴角再度抽了抽,最終還是罵罵咧咧地開始替她療傷,期間還好幾回因為“不注意”而重重按到了連翹的傷口,見對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這才覺得心裏痛快了。

連翹何嘗不知老頭子這是故意的,不過也不在意。

不讓老頭子發洩一通,接下來她喝的藥便會苦得讓人想把舌頭都割掉。

為了可以喝上正常的藥,還是忍一下這一時之痛吧!

***

明德殿內,馮谕瑧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虎妞那軟嫩嫩的臉蛋,右手不時翻一下卷宗。

靠在她懷裏的虎妞被她捏得煩了,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在虎口處咬了一口,而後氣哼哼地掙紮着下了地,雙手岔腰,極為不滿地道:“不許再捏我的臉啦!”

馮谕瑧也不看她,涼涼地回了句:“什麽時候你不再撸大白将軍的毛,哀家或許也就不再捏你的臉了。”

小姑娘歪着腦袋瓜子想了想,又乖乖地坐回了她的懷裏,還拉過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臉蛋上,甚是大方地道:“捏吧捏吧,随便捏,任你怎麽捏都不生氣。”

馮谕瑧‘哧’的一下笑出聲來,而後毫不客氣地捏了小姑娘的臉蛋幾把:“真是個笨丫頭!”

虎妞不滿了,嘟囔着:“捏人家的臉,還要罵人家笨。唉!大人可真難侍候。”

馮谕瑧好笑,當下卷宗也不看了,雙手齊下,一左一右地捏着小姑娘的臉蛋:“哀家還沒嫌棄你呢,你倒嫌棄起哀家來了。”

小姑娘被她捏得嗷嗷叫,将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直把對方捏着自己臉蛋的手都甩開了,這才一頭紮進她的懷裏咯咯地笑了起來。

馮谕瑧陪着她逗樂了一陣,便讓珍珠把她帶下去了。

她看了看過來侍候她淨手的玲珑,想到了至今未歸的連翹,心思微轉,問玲珑:“連翹可曾說什麽時候回宮?”

“說起這個,正想禀報太後呢!方才收到連翹姑姑傳來的消息,說她因為替寧大夫摘藥,不幸摔傷,欲留在寧大夫府上療傷,待傷好之後再回宮。”玲珑回答。

馮谕瑧一驚:“她受傷了?傷在何處?可嚴重?”

“說都是輕傷,不妨事。太後若是放心不過,便使人親自去瞧瞧。”

馮谕瑧這才放下心來,不過還是吩咐道:“明日你親自去洛雲山一趟,看看連翹傷勢如何。順便把前日哀家所得的那盒療傷聖藥,一并送過去。”

玲珑忙應下。

待殿內只剩下自己一人時,馮谕瑧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連連翹都受傷了……那穆元甫呢?可還活着?憑如今的他,是斷斷不可能傷得了連翹的。

而三日之後,她接到了許将軍着人快馬加鞭傳回來的密函。

她接過打開一看,眉頭皺了皺,待閱畢便将密函投入了火盆中。

“……身受重傷,一指遭斷,幾欲不治。大夫言,縱使得保性命,只怕壽數不長。長史不欲追究,亦不願深談。如何待之,請太後示下。”這是許躍平在密函中所言之事。

馮谕瑧靜靜地坐了片刻,這才鋪紙提筆,落下——“如常。”

若是連連翹這一關都過不了,那他也就沒有什麽利用的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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