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雞叫
易桢面對唐天畢恭畢敬:“唐老師,我們開始對詞吧,勞煩您多多指點。”
葉煦第一眼便認出了八年未見的哥哥。哥哥穿着玄黑粗衣,正怔怔看着自己,似乎不确認。
葉煦欣喜地開口:“哥哥、哥哥,我好想你。”
易桢一開口,唐天詫異地挑眉。
聲音清脆有少年音,吐字清晰,重音語調亦沒有出錯,情感飽滿,達到了專業演員水準。
如今影視圈,小花小生們吐字不清者很多,常常濫用配音,演戲就出一張臉。遇到易桢這種,看得出功底的,唐天心中不覺滿意了幾分。
“不錯。語氣太過,收收。你是十六歲的少年,不是九歲的小孩。聲音太過響亮,會顯得幼稚而非純真。”唐天提醒道。
卧槽,唐影帝說話了,還這麽長一句,還誇自己!!
易桢受寵若驚,點頭:“謝謝唐老師指點。”
易桢又說了一遍臺詞,這次收斂許多。
“你是煦兒?”唐天出聲,帶着幾分懷疑又幾分驚喜。
“您說話聲音不一樣了?”易桢驚訝地問出聲。
唐天指導時聲音很平穩清淡,是成熟男人的聲音。而念臺詞時,聲音既有一絲少年音,又處處透着深沉滄桑,一聽就是有故事的男同學。
“配音演員會根據自己的角色調整聲音。我音色沒變,只是控制了些發音技巧,更符合歷經磨難的十八歲皇子。”唐天平淡無波地回道。
“受教受教。”易桢感嘆,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要靠才華,這位影帝,他是佩服的。
兩人對過一次臺詞及走位,場景就位正式開拍。
兩人站立于庭院中,晨光正好。易桢微微向唐天點點頭,示意多多指教。
葉煦驚喜道:“哥哥、哥哥,我好想你。”
葉煦期冀地望着多年未見的長兄,想伸出手去觸摸他,剛擡起,又放下。
咔——
易桢一愣:咋滴,一句話就把爺咔嚓了。
“小易表情不錯。那個擡手,是自己設計的嗎?多餘,去掉。”類導和顏悅色地出聲。
易桢疑惑,怎麽多餘了呢?手欲伸不伸,不正契合“近鄉情卻”的感覺?
疑惑歸疑惑,易桢還是老老實實地重複了一遍臺詞,并且沒有擡手。
咔——
又咔?易桢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手。
類導:“感覺沒有第一次的好,再來一遍。”
“好的,類導。”易桢乖乖點頭。
到底是哪裏不對?
眼神?驚喜中含着一層薄薄的淚。沒錯啊,二皇子被帝後寵愛長大,為了見兄長,第一次出皇宮。
這一路,雖說吃穿用度都有人照顧,到底不比皇宮,可以說吃了平生最多的苦頭。含點淚花,符合嬌嬌皇子的設定。
臺詞?剛剛唐影帝指導過,應該沒有問題。
體态?他的體态一向端正,絕對出不了錯。
動作?動作多餘,去掉了啊。
易桢瞬間把東西過了一遍,仍不覺得哪裏不對。
打板聲落,易桢不得不硬着頭皮再來一次。
咔——
不行!再來!
咔——
不行!
咔——
接連五次,類導語氣中明顯帶着不耐煩:“我說小易啊!每次表情、眼神、語氣一模一樣?你再給我玩複制粘貼?這不是拍電視劇!這是拍電影!!!一遍一遍的,我給你玩呢!”
類導連珠帶炮,不帶髒字地罵了一通。
易桢被訓斥得連連點頭,仍找不到方向。他之前的劇,NG次數并不多,導演對他的演技不說多贊揚,基本是滿意的。
頭一次剛開始就被嫌棄得一無是處。
唐天擡手道:“類導,先休息十分鐘。”
“好,休息十分鐘。易桢,不是我說你。趕個大早就是為了這抹晨光,晨光沒了,劇組百十號人,白忙活這一天。你可長點心,不要耽誤大家的功夫。”
類導在圈內出了名的脾氣暴,不滿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看在易桢是個新人,當場開罵是板上釘釘的事。
“謝謝唐老師。”
易桢發現唐影帝冷是冷些,人是真好。這麽大的咖,陪他站了好一會,一句不耐煩的話沒有,還替他解圍。
“你耳朵通紅,影響拍攝效果。找化妝師補補妝。”
唐天卻沒有易桢想得那麽好,他純粹為了電影呈現效果。
易桢補完妝,平複好心情。
唐天正坐在專屬躺椅上,旁邊有兩個助理,一人幫忙撐傘,一人幫忙拿劇本,說着什麽。
他咬咬牙,跺跺腳,主動向前搭讪取經,說不招惹影帝,人看起來又沒讨厭自己。這影帝面冷心熱,問問又不會掉二兩肉。
“唐老師,馬上就要開拍了。我這……還是找不到……狀态。”
唐天的眼中透漏出一絲不悅。
易桢聲音逐漸變小,最後好似卡在了嗓子眼,就在他抑制不住地想撤退的時候,唐天吐出四個字:“要看着我。”
看着唐天?影帝指示,易桢必須聽從,他定定地看。這眉眼,這鼻,這唇……
易桢咽了咽喉嚨,小聲說道:“您下凡辛苦了。”
“說什麽胡話?”唐天不解,“你演對手戲,要看着我,而不是自顧自地在那演,表演痕跡太重,自然點。”
哇塞,他對着我說了好多話,還細心教導我。真真是神仙下凡。
易桢感動極了:“謝謝唐老師。”
易桢得了神仙真傳,趕忙跑去央求導演看回放,琢磨自己的表演。
經紀人兼特助晉西覺得易桢長相挺讨喜:“老板,這個易桢看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
“大衆臉,眼熟很正常。”唐天回道。
易桢長相怎麽可能是大衆臉!這眉目如畫的長相,放在娛樂圈也是拔尖的。晉西默默吐槽。
老板對美色的挑剔一如既往的高。
“老板,我看您還挺喜歡他的。您平常對小鮮肉可沒什麽好臉色。”
晉西記得,之前拍戲,有個當紅小生拿着劇本來請教,說是請教,其實想勾搭老板。
老板直截了當地說小生演不好,讓小生別來煩他,差點把人給嘔死。從此以後,小生對老板退避三舍,再沒在眼前晃過。
“不。我挺讨厭這人。”唐天翻着劇本,頭不擡地回道。
“那您還說得如此仔細認真?”
“一人千面。此人有我非常厭惡的地方,也有讨喜的地方。在他認真對待演戲這點上,我可以給他回答。”唐天漫不經心地回答。
晉西了然點點頭,意思是工作以外,連一個字都不願搭理。
易桢看回放,果然如唐天所說,他演戲雖然面對着唐天,可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完全沒有和對手演員交流,表情很空泛。
類導再次開拍。
易桢抛棄昨夜數遍演練,看着唐天說出早已爛熟于心的臺詞。
葉顼遭遇數次暗殺,從未松懈,對于突然冒出自稱皇弟的少年郎,眸中閃過一絲暗光,疑大于喜,嘴唇微動,剛要出聲。
突然,葉煦尖叫出聲。
葉顼疑惑望去,公雞啄了葉煦的腳面,葉煦整個人飛跳起來,圓臉陡然在他面前放大,驚懼的五官扭曲成表情包,堪堪撲在他的懷裏。
易桢搞什麽鬼?!太突然了!唐天根本沒反應過來,被撲了個滿懷。
庭院裏,道具組放的那群雞,有一個沒長眼竄進了鏡頭。易桢至于這麽驚恐嘛,膽子忒小了點。
唐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嫌棄地把人從懷裏扯出來,無語道:“一只雞而已。”
“哥哥,我第一次見活雞。”易桢還在戲中,小聲地嘟囔一句,臉上露出一絲腼腆的笑意,又似在撒嬌。
易桢在即興發揮,唐天頓時回到戲中。
沒錯,這人不是假冒,定是皇弟葉煦。
皇弟長在皇宮,受盡父皇母後喜愛,吃穿用度皆為精致,沒見過活雞很正常。然而自己呢,在楚國受盡屈辱,雙手沾滿鮮血。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僅僅因為自己比他大上幾歲,命運卻天壤之別。葉顼恨。
再看一眼弟弟的笑臉,他又何嘗不慶幸如此呢。
嫉妒情緒消散,血濃于水的親情占據上風,最後化為多年未見的四年。
明明連一只雞都怕,卻堅持私自出宮,不遠千裏,要親自接他回家,是弟弟啊。
葉顼拍了拍葉煦的肩膀:“一只雞有什麽好怕的?”
“我不是怕,是它猛然竄出來,驚到我了。”葉煦争辯。
“驚着了,難道就不丢人?”葉顼微笑調侃。
“哥——”葉顼瞪一眼皇兄。
葉顼歪頭笑,戲谑地看他。
葉煦怔怔看着哥哥,晨光打在他臉上,如此柔和。最疼他,卻總忍不住嫌棄他的哥哥,終于回來了。
葉煦心中雀躍,忍不住抱住葉顼。
咔——
類導眉開眼笑:“我就說沒看錯小易。小易表現得很自然,有了這只意外雞,兩人的感情轉變要比原劇本更加飽滿。開了個好頭,開了個好頭啊!這只雞,是只好運雞。等戲拍完,別賣,我帶回家養着。”
易桢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剛真被雞吓了一跳,差點出戲。唐老師專業機敏,一直在戲中,我這才跟着演下去。”
“唐老師不愧為影帝,那個嫌棄又無奈的眼神,演得到位。”類導贊同地點頭。
唐天:???我懷疑你們倆在諷刺我。
這場戲過後,重頭戲全在唐天。
葉顼在竹屋等待他的死忠護衛們。
他們從楚國邊境進入葉王朝,一路被追殺,葉顼與護衛們走散,在此木屋相遇。葉顼懷疑護衛內出了叛徒,略施小計,讓叛徒暴露,将叛徒殺死在木屋內。
易桢飾演的葉煦,在此過程中,一直充當背景板。巧計識叛徒的戲,拍到下午一點多。
期間,劇組的盒飯送到,類導沒有叫停,等到這場戲拍完,站得筆挺的易桢瞬間焉成黃豆芽。
他幾乎一夜未睡。在場的演員,全都是粗布麻衣,薄薄一層。就屬他穿着錦衣,戲服好看是好看,可有四五層,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幾近中暑。
易桢下戲時,粉都遮不住蒼白臉色。秦小小跟着劇組盒飯的車姍姍來遲,趕忙送上小水壺。
“對不起啊桢桢,我忘了自己住的不是劇組房間,沒定叫早。”秦小小自責地道歉。
水壺裏的水不熱不涼,溫溫的。自個的小助理有時迷糊,絕大時候能幹又細心。
易桢笑笑:“我知道。”
“你知道還不提醒我?!桢桢你真的太過分了。”秦小小淚眼汪汪,舉着小風扇盡量讓易桢涼快些。
“我餓了。快幫我拿個盒飯,劇組這麽壕,夥食肯定不會差。”易桢可是抱着莫大的期待。
盒飯豐厚,除了米飯、青菜、雞腿,主菜有扇貝和龍蝦。可惜,類導拖戲,海鮮涼了,有點腥。
秦小小吃着盒飯,不禁小聲地說道:“真羨慕有房車的唐天王,車上能熱飯、有空調,還能午休。”
易桢聳聳肩。
“你困不困?我剛實地勘察,發現竹屋後面有一陰涼地,沒人。我帶了小涼席,鋪上去睡會,不弄髒戲服。”秦小小說道。
距離下午戲開拍還有1個多小時。
易桢苦笑不得:“你帶的啥亂七八糟的?”
“用不用吧?”
“走啊~”
兩人趁着大家都在吃飯的功夫,悄無聲息撤離。
秦小小發現的果然是好地方,鋪上涼席,涼風習習,舒适得很。
易桢剛躺下,秦小小拿出六神花露水,使勁地噴。
“嘛呢?SixGod不要錢。”易桢嗆得咳嗽。
“憋說話,盛世美顏被蚊子叮出包咋辦?”秦小小摁住自家藝人的肩膀。
味道嗆鼻,頂不住易桢秒睡的本事,吹着小風入了眠。
易桢剛入睡,秦小小悄悄離開。
“老板,易桢還真會找地方。”
唐天有繪畫愛好,此處風景怡人,不自覺想要寫生。
幫老板尋的好地方,被易桢占了。晉西很無奈。
“要不要叫醒他?”
唐天微微俯身,細細看了看,睡得很沉。心想,易桢确實符合葉煦的人設,睡着的模樣很乖很純真。即便現在閉着眼,唐天還能回想起戲中那雙清澈無暇的雙眸,仿佛從未受過塵世的沾染,這一點難能可貴。
一陣風拂來,唐天皺眉掩鼻,好沖的味道。
“算了。我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