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舒這時無可避免地注視着郎君。
馬車裏的空間有些幽暗, 可這麽近的距離,卻可以看到郎君冰白的肌膚上還有茸茸的光暈在流轉。
他的神情帶着一絲慌亂,他濃密的眼睫在自己的注視下不斷地顫動, 好似被攪動了一江春水。
這一刻, 謝舒還聞到了來自郎君身上的清幽香味, 恍惚中眼前有桃花盛開, 留下一點若有若無的甜意。
當這點甜意在心間蔓延開的時候, 謝舒才匆匆回過心神,連忙收斂目光,重新拉開他和郎君的距離。
這時謝舒方才反應過來, 自己剛才差點又忘了一件事,郎君是雙兒,不是普通的男子,自己這樣靠近他, 像極了輕薄。
而謝舒正要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忽然又想起之前和郎君承諾過, 不拿異樣的态度對待他。
可這個度,又該怎麽把握?
謝舒第一次發現, 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難的事情。
此時虞楚息的心跳也慢慢恢複, 剛才謝舒驟然移開目光, 明明早有預料, 可虞楚息心頭還是說不出來的氣惱。
這人, 先撩自己的是他,怎麽先躲開的也是他!
虞楚息想到這裏有些牙癢癢,忽然, 他勾唇一笑, 朝着謝舒問道:“我看的什麽書你可知道了?”
聽到郎君的問題, 謝舒這時又轉過頭。
只見虞楚息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剛才那點慌亂似乎已經消失不見,他唇角微彎,眸光清亮,藏着一點不為人知的狡黠。
謝舒心頭忽然一動,想起剛才郎君一直看書,卻好像沒有翻動過一頁。
因此謝舒也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道:“郎君在看《戰國策》,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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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謝舒真的答的上來,虞楚息只好不說話,不過他心裏也有些奇怪,這車廂裏的書都是丫鬟挑些他喜歡的類型準備的,而《戰國策》這樣的書,絕不在他的喜好之內。
就在這時,謝舒忽然伸出手将虞楚息手中握着的書卷輕輕往上擡起了一點,緊接着他又笑着道:“唔,是我猜錯了。”
衛卿童一路上都在想事情,也不知道怎麽走回去的。
直到回到熟悉的桃泥巷,看着這狹窄的過道,衛卿童忽然有一種說不清的怨恨冒出來。
如果剛才沒有站在虞家門口,衛卿童也不會如此痛苦于兩者之間的天差地別。
當走過那家已經生滿荒草的四方宅院,衛卿童更是懷念起曾經的歲月。
那個時候謝舒只有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早知道......他當初就不該勸謝舒去......
然而這種想法只是一閃而逝,衛卿童知道謝舒若是不去虞家,也不可能将他從泥潭裏拉出來,父親更不會答應把自己許給當時的謝舒。
可是,想到這裏,衛卿童心頭那種憤恨的感覺也在逐漸加深,他看着自家那破敗不堪的老宅,腦海裏閃過家徒四壁的慘淡情景,這些年,進去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守住過......
他的父母也越發貪得無厭,不知滿足,現在就連能夠拉他走出泥潭的人也不再看他一眼,為什麽他就要忍受這些呢?
不過就在邁進家門時,衛卿童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往日清清冷冷的宅院中今天怎麽多了幾人說話的聲音?
不僅如此,他還聽出衛老頭語氣多麽地阿谀獻媚:“老爺,您再等等,馬上我們家衛卿童就回來了......”
這一刻,衛卿童心中掠起巨大的恐慌,難道父親真的打算要賣了他?
衛卿童倉皇地後退幾步,一個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物品,院中的幾人也聽到了響動。
見是他,衛老頭不禁大喝道:“衛卿童,你還不快過來見過老爺,剛才跑哪去了?”
衛卿童這時方才看到衛老頭身邊還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着衣着富貴,面容富态。
衛卿童立刻認出了此人,這不是虞家二老爺虞萬春嗎?因為虞萬春向來喜歡博些善名,金陵很難有人不認識他。
可虞萬春為什麽忽然找上他家,難道是知道了謝舒和他的事?那父親會不會......
他現在誰都靠不住!
衛卿童幾乎是想也不想,轉身就跑。
看着衛卿童的背影,衛老頭又氣又驚,衛卿童跑什麽啊?
這不是落實了他心裏有鬼嗎?
虞萬春卻笑容滿面地望着衛卿童的方向,絲毫不着急。
原本他之前還不太确定,這謝舒是否真的和衛卿童有過首尾,因此虞萬春故意先入為主,讓衛卿童自己有一個判斷。
其實他剛才還想從這老家夥口中套話,想不到這衛老頭有些精明,看到錢依舊不開口,不過現在,虞萬春已經确定無疑了。
金陵這個時節出游的人不少,大概是因為地處江南的原因,春天來得格外溫潤暖和,此時已到了暮春之際,天氣不冷不熱,剛好合宜。
城外有一個叫做蝴蝶坡的地方,是城裏人最喜歡選擇的出游佳地,這裏山花遍野,每到春夏之交,彩蝶翩翩,引得許多男女老少駐足逗留。
虞家的車馬停下後,風荷選定了一處靠近河邊的豐茂花叢,讓丫鬟們鋪開一半是綢面的墊子,将自帶的吃食都擺好。
在丫鬟們都忙碌的時候,虞楚息随意在附近走走,他從前還沒有來過這裏,這周圍的景色都讓他有些納罕。
但在謝舒眼中,這位郎君才讓人稀奇。
只見平日頂嬌貴的郎君此時卻毫不介意地在花叢中穿梭,他穿着素淡的白衣,明明不屬于豔色,但在那繁密的花色之中,越是素淡越顯得明麗無雙。
謝舒走到虞楚息的身邊,兩人很快并肩一起行走。
虞楚息忽然輕掃了他一眼道:“你不去看書,跟着我幹什麽?”
謝舒聽郎君的意思像是在計較自己剛才逗弄對方一事,于是謝舒只是笑而不語。
虞楚息又撇過頭道:“你今日怎麽想起和我一起出游?”
虞楚息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大概是眼前的風光太美,再加上身邊這人臉上的笑意太溫柔,這溫柔是可以真實感受地到的,甚至可以觸摸的。
這讓虞楚息有了一種期待,也許,也許他會告訴自己真相。
謝舒看着郎君的側臉,兩人站在河邊,那粼粼的水波倒映着他的眼睛,瑩瑩如水,就連唇色都發着光。
這讓他如何忍心欺瞞對方?
可謝舒又何嘗不知道,他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事情,是多麽地離奇,即便信奉鬼神之說的人,也會覺得不可思議,何況局限于這個時代,那麽該如何向郎君解釋呢?
虞楚息見謝舒沒有立刻回答,他剛才心頭生出的期許陡然再熄滅下去,他不願枯等,轉身道:“罷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答案,明知道那是謝舒的過去,那切切實實的三年裏,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虞楚息在心裏莫名地将現在的謝舒與過去的謝舒分割成兩個部分,一面美好如斯,另一面早已泛皺發黃。
可是一個人真的差別有這麽大嗎?
所以,不問也許是更好的答案。
就在虞楚息剛擡步的時候,謝舒的輕聲嘆息在他身後響起。
虞楚息心頭微微一顫,竟邁不開第二步。
謝舒低咳一聲,他的聲音很鄭重:“郎君,我有話要和你說。”
虞楚息再也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他。
謝舒的目光輕輕籠罩在郎君的面上,聲音很柔和:“郎君,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信我,我其實從落水之後醒來,過去的人和事就記不太清了......”
謝舒并不知道虞楚息聽着番話會怎麽想,這是他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了。
之前向洗墨隐瞞,是因為他需要時間來适應這個世界,沒有弄清楚情況,他不能露出馬腳。同時洗墨跟在原身數年,情誼深厚,又深知其中原委,不能直言。
郎君卻不同。
其實謝舒也可以選擇沉默,剛才郎君已經打算從此揭過。
但謝舒不想這樣,問題之所以成為問題,是因為它客觀存在,不能轉移。如果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卻遲遲不去解決,一直拖延,這不是謝舒的處世之道。
而時間或許也可以抹平一切,可其中造成的芥蒂,卻又怎麽可能用一句話來蓋過,所以謝舒最不理解的就是一些世人總喜歡百般曲折回轉的故事,到最後再落得一個皆大歡喜,才算結局美好。
可如果真的在乎一個人,體諒一個人,不該如此。
更何況謝舒不想讓郎君為原身的事情而徒惹煩憂。
只是這樣的解釋,謝舒也覺得有些荒誕,因此說到最後的時候,謝舒的聲音都有些飄忽不定。
虞楚息卻自始至終地注視着他,他深秀昳麗的眉目氤氲着淡淡的波光,可以令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他的唇角輕輕勾起了笑意:“我信。”
這有什麽不好信的呢?
盡管虞楚息不是沒有看出來,謝舒口中的理由,大概只是一部分的真相,可只是一部分,既然他這樣說,他就願意相信。
這些天,一直困守在他心頭的種種疑惑以及顧慮終于被照亮了些許,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虞楚息想起兩人見的第一面,謝舒那些種種異常的行為也得到了解答。
虞楚息忽然有些好奇,他長睫微閃,故作平常地問道:“那當時你第一次來見我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
謝舒低低笑着糾正着他:“郎君,那是第二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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