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謝舒感覺到喉間幹燥, 他唇角微微緊繃,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可即便如此,眼前的景象并不會因此變得褪色幾分。

郎君半坐在榻上, 衣裳單薄, 膚白勝雪, 睜着雙眼怔怔地與他對視, 他拿着那盒鎏金藥盒的那只手已經無力地垂落下來, 一絲淡淡的草藥味混着他身上的甜香在空氣裏氤氲。

虞楚息看着謝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投過來的一道目光,長久地落定在自己的身上, 他五官依舊清冷,窗棱灑下的金輝落在他的眉眼上,可不知道為什麽這道目光卻好似帶了些暗沉,浮動着一點火花。

明明對方并沒有靠近此刻的自己, 但那火花卻好像沿着他敞露在空氣中的肌膚舔舐, 虞楚息呼吸急促, 心跳極快,他的身上還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異樣。

虞楚息幾次想要掩住自己的衣襟, 或是鑽入旁邊的薄被, 但被男人的目光這樣看着, 他連遮一遮小腿都做不到。

虞楚息終于忍不住, 他濃密的長睫上下扇動, 尾音也巍巍顫顫:“謝舒......”

謝舒立刻将視線挪移開了,他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那種情況下竟然看了郎君那麽久的時間。

當理智重新回籠, 謝舒的腦海裏卻一陣恍惚, 他不知道此時應該是趕緊從這裏退出去, 避免讓兩人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還是應該向郎君就剛才的失禮而道歉。

可恍惚過後,謝舒便清楚地明白,這兩個主意他都不能選。

他不應該把這樣的尴尬轉嫁到郎君的身上,這本來沒什麽問題,郎君在自己的房間裏上藥,是他不該表現地那樣奇怪。

因此,謝舒盡量自然地再次擡起目光,但他的目光這一次謹慎地,克制地收束在郎君的面上。

郎君臉色微紅,唇角潤澤。

謝舒輕聲開口,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何時染上了一絲暗啞:“郎君,你手上的藥是治療腿痛的嗎?”

當謝舒這樣問的時候,虞楚息重新感覺到了往日對方那熟悉的溫柔,他不再那麽心慌,可那股異樣卻并沒有散去。

虞楚息無意識地腳踝塞進被窩,這時又踢踢被子,他不想讓他走,盡管那目光讓自己變得是那麽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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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楚息垂下長睫,臉色紅撲撲的:“我不方便,你過來幫幫我。”

聽到這樣的要求,謝舒原本已經清明的大腦仍然空白了一下。

不過謝舒最終還是沒有拒絕郎君的要求,他面色沉靜地坐到郎君身邊,從他手裏接過那盒膏藥。

這次郎君還是像昨晚一樣,将腿輕輕地放在他的膝蓋上。

可謝舒并不知道,原來白天和黑夜竟然會有那麽大的不同。

這次不再隔着一層衣物,謝舒可以清晰地看見郎君嬌軟柔滑的肌膚上,似乎有瑩瑩的光芒在上面流動,當他手心蘸取一點膏藥在上面細細塗抹的時候,仿佛指尖都被吸附。

而虞楚息又何嘗不是,原來沒有衣物的遮蔽,他長有薄繭的手輕擦而過的時候,會有細小的電流在上面游走。

最後,謝舒托起郎君的足,默默地将藥膏塗抹完畢,這期間,兩人都未曾說一句話,靜地好像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

謝舒将藥盒蓋好,交還給郎君,這才低聲開口道:“郎君,現在好了一點嗎?”

虞楚息将腿重新屈回自己的位置,他點點頭,眼裏仿佛含着亮晶晶的光:“好多了。”

謝舒目光輕輕在他面上拂過,也露出微笑道:“那就好。”

接着,謝舒又想起今天早晨遇到的那位老者,這件事情他當然要告訴郎君。

聽謝舒說完後,虞楚息的臉上劃過一絲沉思,昨日他也見過那名老者,雖然只是一面,不過虞楚息還記得很清楚。

虞楚息擡起眼簾,細細回憶道:“這名老先生應該不是本地人,這些年來,我也沒有聽說過玄真方丈有這樣一位好友來......

而且他腳上穿的那雙布鞋,看着普通,但材質是用素色搓做的,布帛鞋一般分為五類材質絲、麻、绫、綢、搓。素色搓需要斜狀編織麻線做成,因此耐磨性極好,這花樣我只在一些商船上見過,因為在江南一帶,很少看到有繡工會用搓,南方更喜歡用蠶絲,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極有可能是京城人士。”

謝舒沒想到郎君連這個都推斷出來了,而郎君的推斷極有道理,謝舒點頭道:“恩,如此說來,這位老先生果然來歷不凡。”

虞楚息忽然輕聲道:“謝舒,你是不是想拜他為師?我看,這事有戲,他年紀這麽大了,為什麽會如此費時費力從京城來到金陵,如果只是為了拜會故友,為何這些年都從未聽過風聲?你看他沒什麽疲色,說明他回金陵必然有車馬随行,可他只帶了一名童子上山,原因應該是那車馬上帶的行李太多,根本上不了山。”

謝舒不免溫聲道:“多謝郎君指點迷津。”

郎君說的話,正是他心頭的想法,他确實想要拜那位先生為師,可是又擔心先生只是臨時經過此地,如果按郎君的猜測,這位先生之後要打算在金陵定居,那麽他也沒有顧慮了。

虞楚息長睫微閃,又裏面挪了挪,接着他看了謝舒一眼道:“你也上來吧。”

不待謝舒回答,虞楚息便飛快解釋道:“你明天那麽早就要去見他,不如現在先歇息一下。”

謝舒忍不住偏頭向郎君看去,只見郎君正懶懶地卧在榻上,明明衣襟已經整理好,可仍然透出凝着霜雪般的脖頸......

謝舒目光一觸即收,他阖了阖眼,順着郎君的意思,也躺了上去。

到了夜半三更的時候,謝舒提前醒來,夜裏一片昏沉,唯有清淩淩的月光漫過窗棂。

此時謝舒不僅不困,還有幾分神采奕奕。

說來他今天和郎君幾乎躺了大半天的時間,兩人上午還時不時說些話,用了餐到了午後,便不約而同地小憩了一會兒。

晚上謝舒又睡得極早,如此浮生半日閑,自從自己病好以來,謝舒便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了。

只是自己那時養病的時候,剛來這個世界,即便連睡覺都是不安穩的,不像現在,便是中途醒來,也一場好覺。

謝舒原本準備起身,不想打擾還在睡夢中的郎君。

卻想不到的是,虞楚息早就醒了,他坐在窗邊,手裏拿着一盞未燃的長燈。

聽見響動,虞楚息回過頭來輕笑了一下道:“你醒的這般早嗎?我本來打算等會叫你的。”

眼前月華清輝,卻不如他臉上的笑容。

墨發披散,肌膚勝雪,他周身都好像籠罩在淡淡的光暈中。

随着燭芯噼啪燃起,謝舒也心頭一顫。

他已經意識到,原來剛才郎君根本就沒有睡,而是一直在等他。

可他又何德何能讓郎君對他這般好?

謝舒從郎君手中接過長燈的時候,忽然舍不得将那抹光從他手心裏抽走。

他離開時,又停留一會兒,直到郎君的屋內再沒有其他響動,才放心地離開。

夜風輕拂,謝舒就這樣一步步走到昨日來過的崖頂,這裏雖寂寂無人,可謝舒絲毫不覺得孤獨,他看着掌中提着的燈火,光影如此綿長溫暖。

謝舒慢慢走到崖邊,眼前雲霧低矮,崖底深不可見,他卻佁然不動,思緒缥缈,任其晚風獵獵,吹動衣袍一片。

姜鴻到崖頂的時候點了點頭,他故意給謝舒這樣一個刁鑽的時限,不過是試試他是否守諾,畢竟他可不是那般有閑心的黃石公。

但見謝舒居然還提前到了,其實姜鴻也有些意外......

而當姜鴻渡步過來,見謝舒不僅沒有絲毫不耐煩,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他目光閃過一絲奇異,看着謝舒慢慢開口道:“此處在絕壁斷崖,為何小友會露出此等神色?”

謝舒聞言知道那老先生來了,便回身作禮道:“先生,晚輩只是剛才仰觀天地,覺得宇宙之大,無窮極也,但能同此一日,共賞這世間,卻是我之幸也。”

姜鴻聞言心中不免大受震撼,這自古以來天下之人看這宇宙天地,莫不是生出一種人生而如蜉蝣般渺小的悲涼之感,但這年輕人卻能夠跳脫于其中,以一種惜取萬物的心态來看待人生,可見他悟性高不說,心境也十分開闊。

姜鴻這一刻忍不住想起他曾經的那位學生,若是對方有謝舒半分心境,也不會到如此地步。

姜鴻心頭的最後一點猶豫也悉數打消,他目光深深地看着謝舒道:“之前我說我可以為你解惑,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這傳道受業也未嘗不可。”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過了一會兒,天邊長夜已盡,泛起一線銀邊,謝舒忽然擡頭望去,只見晚霧已散,蒼松如翠,接高穹,探雲海。

謝舒向姜鴻行了一個簡簡單單的拜師禮就算禮成,姜鴻也不喜歡這些繁文缛節,只是告訴謝舒他姓姜,以後稱呼他為姜先生即可。

因為姜鴻還打算在這栖霞寺多留幾天,又給了謝舒一份他安家後的地址,讓他十日後上門拜會。

謝舒見他這位新老師如此灑脫随意,便也不再多問,回到了禪房。

這時天色仍然蒙蒙亮,幾個丫鬟還沒有起來。

謝舒進門後,見郎君蜷縮在床上,他還睡着,呼吸均勻,吐息微微。

他散亂的青絲揉在雪白的脖頸上,可憐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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