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謝舒說這話, 絕非是故意拿喬。
畢竟誰會在這天下的至尊面前這樣做呢?
而是謝舒深深明白一件事情,要想入仕,唯有科舉之道是正途。
盡管如今仍然有三種任命官員的途徑, 除了科舉之外還有蔭庇、皇帝任命。
但科舉才是天下大勢所趨, 也被稱為“正封官”, 其餘只能叫“斜封官”。
如果他今天就這樣接受了皇帝任命的官職, 即便現在不會有人說什麽, 今後也極有可能在發展上受限,還容易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況且謝舒不想就這樣離開金陵,他如今不是一個人, 還有虞楚息,他做任何決定,都該先考慮到郎君。
謝舒說完後,并不擔心自己的話語會沖撞慶帝, 因為慶帝并非是性格暴戾之人, 即便心中有所不悅, 也不會為此大動幹戈。
而此時,謝舒還有一件事有些在意, 從剛才他就發現了, 那道奇怪的目光正是來自慶帝身旁的男妃衛君。
當對方開口舉薦并說認識自己的時候, 謝舒也更加疑惑了, 對方既是宮中之人, 怎麽會知道他呢?
但對方乃是男妃,再加上在慶帝面前,所謂非禮無視, 謝舒并未去看此人。
這時, 衛卿童卻直盯着謝舒, 似乎想要看清楚謝舒眉眼的每一處,直到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然而最終衛卿童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帶着一絲渺茫......他發現,謝舒竟然說的是真話,他對這個可以唾手可得的位置毫不動心。
忽然衛卿童覺得眼前的謝舒變得是那麽地陌生,就和上次一樣。
其實衛卿童這次在慶帝面前推薦謝舒,當然不僅僅是為了顯示他如今的地位,同時也是為了撇清他和謝舒之間的關系。
皇帝身邊的人,從來沒有像他這樣下賤的出身,而對于衛卿童來說,一切回憶是那麽地不堪回首,這些過去他都會全數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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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和謝舒的曾經,衛卿童有些舍不得忘記。
當然,衛卿童并不會回頭,他如今的路很好,他會一步步地走下去。
而推舉謝舒,是衛卿童計劃中的一環,雖說現在慶帝對他的身世并不在意,但以後難保不齊沒有人會說起什麽。
所以衛卿童剛才選擇在慶帝面前坦坦蕩蕩,順水推舟地讓慶帝給謝舒一個職位。
如此一來,算是和謝舒兩清了。
衛卿童原以為,謝舒會十分驚喜,還會迫不及待地答應下來,然而衛卿童沒有想到謝舒竟然連絲動容也無,他甚至沒有看自己一眼。
衛卿童忽然有一種被哽住的感覺。
但不管如何,他如今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可衛卿童的心中還是有絲不甘,原來無法否認的是,其實他還有一種隐秘的心思,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只有謝舒。這次也是謝舒讓劉公公來救他,即使他如今不喜歡自己,可如果有他在身旁......
只是一瞬,衛卿童又重新壓下心緒,收回了目光。
這時慶帝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謝舒的神情,臉上的笑容卻并未轉淡,反而撫掌大笑起來道:“好,謝舒你難得有這樣的志氣,那明年這個時候,朕倒是要看看你,是否來了長安!”
謝舒聞言,也擡起頭一字一頓地開口道:“草民定當竭盡全力。”
慶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卻沒注意到謝舒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此時謝舒已經看到了慶帝身旁的人,此人眉心間有顆紅痣,再結合之前種種,謝舒完全可以确認,他就是衛卿童。
但衛卿童怎麽會被慶帝納為妃子?還是說其中也有劉公公的手筆......想到劉公公之前的樣子,謝舒心中轉過種種念頭,不過很快,謝舒便不再去想。
既然衛卿童如今已脫離了當時的境遇,那麽今後也與他無關了。
這時慶帝又想起什麽頗有興趣地說道:“朕聽聞這次行宮乃是你夫郎帶頭所建,深得朕心,觀其才華,不亞于當世男兒,今日你夫郎可來了?”
慶帝話音一落,坐在他旁邊的衛卿童神色有些僵硬了。
而謝舒不加掩飾地說道:“多謝陛下贊譽內子,今日他是和草民一起來的。”
聞言,慶帝立馬宣虞楚息過來。
當虞楚息起身的時候,謝舒也回過頭去看他。
剛才慶帝準備封他做官的時候,謝舒就在想,郎君聽到會不會着急,好在一切順利。
直到虞楚息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謝舒低頭微微一笑。
當慶帝看見虞楚息的那一刻,也忍不住心生驚豔,他本以為衛卿童楚楚動人,已是獨具江南的風韻,卻沒想到這江南還有這樣傾國之色,見之難忘,而虞楚息不僅容貌昳麗出塵,舉止也落落大方。
等謝舒和虞楚息并肩站在一排,慶帝只覺得眼前仿佛明珠對照,兩相生輝。
真是難得的一對璧人啊。
虞楚息站定跟前後,含笑見禮道:“草民虞楚息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慶帝不禁龍心大悅,又親賜了一個禦造鹽商的牌子這才罷休。
慶帝在金陵駐跸的時間最長,游覽了青山綠水,又有美人作伴,原本慶帝還打算多留一段日子,但誰知道,過幾日後,邊關出現了異動,慶帝不得不緊急回京,這場鬧的轟轟烈烈的南巡才拉下了帷幕。
數月之後。
眼看即将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也就是鄉試,江南省其他地方的學子都經過一段艱難的旅途趕赴到了金陵,等待着貢院開啓的那天。
這些日子裏,江南其實并不算太平。
夏末,黃河下游突發洪水,泛濫成災,接着又悄悄開始曼延起了一場瘟疫,即便是揚州、金陵等地也不例外。
據說這其中的原因,和之前慶帝征召的民夫死傷太多有關。
這段時間,有虞家在金陵各地施粥,不至于到了餓殍遍地的地步,一時之間,虞家在江南聲望無兩。
而在衆多學子的心中,還有一樣恩惠讓人難忘。
那就是謝舒舉辦的金陵文社。
在此前,像應試之類的知識一直只在學院或是大儒之中流傳,哪裏會像謝舒這般大張旗鼓地舉辦文社,相聚起來以揣摩舉業為目的,并且還得到了官府的扶植和獎勵。
一開始也有人認為謝舒是想在文人之中博取一個好名聲,可漸漸的,衆人發現這文社雖然參加條件有諸多限制,需要參加應試的舉子或是童生,還得在應試上有一些心得,但舉辦的文會,卻不拘身份。
即便是愚夫凡子,不識一字,也可以在旁傾聽,無論牧童樵豎、市井少年,還是白面書生,緒錦鄉紳,也不會阻攔。
衆人這時也看到了更大的格局,謝舒這不是要改變金陵舉子的境遇,這分明是想要改變聖學不拘泥在儒生文士的局面!
他這樣做,知不知道有多麽艱難,又真的有用嗎?
不過當文社以及講學流行開來,成為社會化的傳播事業之後,衆人無不為此奔走逢迎。
富商們願意出資贊助,百姓也以此為風尚,沒到文會舉行的時候,往往擁堵幾個街頭。
不知不覺,金陵文人風氣大起,與之前有別。
現在金陵文社已經到了一席難求的地步,能成為文社中的成員,也讓人欣羨不已,并且以此為榮。
今日的文會也在繪幅樓舉行。
如今繪幅樓早已成為文人一大盛地,即使沒有到舉行文會的日子也有許多人在此觀賞流連。
現在臨近春闱,更是盛況空前。
謝舒身穿一件墨色的長衫站在高臺上,玉冠博帶,容顏清冷俊挺,長身直立,講學完畢,衆人紛紛予以熱烈的掌聲,他下臺後,仍有不少人注目。
身為金陵文社的組建者也是文社中心人物,謝舒自然不會缺少別人的擁戴,甚至大家還冠了他一個“文首”的稱呼。
當然,這個稱呼,謝舒也覺得承受起來太過沉重,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若能讓金陵百姓皆知自性、自靈、自完、自足,何愁不能慨然于山林海濱,天下王土?
謝舒走到臺後,這時萬天雲将手中的記錄遞給他,這是今日文會大致的人員來賓以及贊助商的名單,如今謝舒将一部分交給萬天雲負責,有這一層知府公子的身份在,無往不利。
萬天雲見謝舒點頭,便想轉身離開,這時又回頭挑了挑眉道:“今日倒沒什麽鬧事的人,不過你還是小心一些吧。”
萬天雲口中鬧事的人,這段時間裏不少,文會不拘身份,因此出入人員魚龍混雜,其中大有心懷不軌之人。
雖說最後都能解決,但調查起來卻總查不到太多,可見這背後之人的手段,謝舒也有了大概的猜測。
謝舒沉吟片刻,淡淡笑道:“恩,如今春闱在即,想必對方也在等一個機會。”
萬天雲聽到謝舒這番話,心卻微微一沉,難怪顧家沒了動作,原來是等着春闱的時候。這春闱才是真正的試金石,若是謝舒像之前兩次鄉試一樣,再次落第,那麽這些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名聲都付之東流了。雖說萬天雲也覺得謝舒這次總不會真的一個名次都沒有,可若僅僅是上榜還遠遠不夠......
不過看謝舒這樣子,倒是不慌不忙,他幹嘛要關心那麽多?
此時文社一散,謝舒也拜別衆人,回到家中。
看到虞楚息朝他展顏一笑的時候,謝舒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他快步走上前去,輕輕牽住郎君的手。
不知不覺,他和郎君已經度過了一個春秋。
而後,還會有下一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