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原來這文鬥在京城十分流行。

文人相輕本就是從古至今的事情, 文人以研究學問為職業,只要在自己職業上有所建樹的人,莫不是充滿着自豪。當以自己的思想為标的時, 難免會質疑旁人。

然而思想是無形之物, 存在于大腦之中, 如何能夠證明?不如劃定規則來比較。

而且京城每年會聚集大量前來應考的舉子, 但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 這裏的榮華轉瞬即逝,往後,他們畢生都可能被會試這一道關卡被拒之門外。

這怎麽讓人甘心?

在見識過京城這樣的地方後, 還有誰會舍得離開呢?而留在這裏的唯一辦法,就是揚名天下,如果能夠被達官貴人相中,也許可以一飛沖天。

文鬥就能起到這樣的效果。

謝舒聽完文鬥的規則後, 大致明白了, 其實就是現場比些詩賦文章, 與他當年在西園詩會上區別不大。

只是謝舒心中的疑惑稍解,又生出另外一個疑惑來, 這個叫做孔修的人, 如今已經聲名大噪, 為何還要向他們約鬥呢?

難道真是一時興起?

京城的酒樓, 門前都束着彩帛作為裝飾, 珠簾繡額,上下搖晃,到了晚上, 則燈火通明, 燭光如晝。

望川樓卻不同, 并無什麽特別的裝飾,但能夠在衆多彩樓相對,掩翳天日的街巷中如此注目,是因為望川樓高度比別的樓要高很多。

整個望川樓一共分為五層,各有飛橋闌檻,明暗相同。這自前朝所建的高樓原本是衡陽王為他的愛妾所修,因愛妾乃是蜀地之人,時常有思鄉之舉,所以才修了這座高樓。在觀景臺時,等風輕雲淡,可見遠處青山輪廓,形似蜀地,後來前朝覆滅,昔日的王府已不複存在,經過擴寬後,因其風景獨好,已成為京城一大名樓。

今日未到傍晚,望川樓便已經人聲鼎沸,人人都在等待着一場即将發生的盛事。

此時,望川樓最高處,一群人言笑晏晏地圍坐在桌邊說話,中央坐着的青年公子,正是孔修。他确實極年輕,虛歲不滿二十,何等意氣風發的年紀。

“孔大才子,今日可得幫我們好好殺殺江南那幫人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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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們還自稱什麽金陵文社,我看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罷了。”

“江南往年能過會試的進士一直不如我們齊魯的多,也不知道依仗着什麽!”

“我倒知道點內情,這舉辦的金陵文社的人叫做謝舒,是姜老先生的弟子,不過有多麽出色倒未見得,遠遠不及當年的呂朔。”

這話得到了衆人的一致附和,卻沒注意到孔修的神色微微動人,緊接着,他目光極隐晦地掃向旁邊一名不起眼的男子,似乎格外注意此人的反應一樣。

事實确實如此,旁人不知他身份,這人叫做邵元,是慶帝胞弟,封號裕王。

邵元雖有封地遠在冀州,但慶帝對這個胞弟自幼愛護,留他在京城住着,他素來胸無大志,只喜歡歌舞享樂、舞文弄墨的雅事。

自從這段時間在京城揚名後,孔修每每有什麽新作,就會很快流傳出去。此後更是一帆風順,就連裕王都找上門來。

能和裕王結交,是人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孔修也不例外,只是這位裕王有一個毛病,極愛繁華盛事。

孔修為了投其所好,便想到了約鬥這個主意,正好金陵那幫人撞上門來。

對付這些人,孔修當然是胸有成竹,只是他好勝心不小,打定主意要在這次文鬥中大獲全勝,自然不肯被旁人奪去風頭。

這時聽人說起謝舒的師承,見裕王果然眼神一亮,不免有些警惕。

眼看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金陵文社那幫人卻遲遲還未出現,實在讓人心情浮躁。

孔修和齊魯等人已站在一樓的高臺處,心中不由得暗惱起來,這些人不會怕了不敢來吧?

忽然,聽得整個望川樓都傳來一片騷動的聲音,倒讓孔修有些納悶了,難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成?

謝舒走進望川樓時,也是微微一驚,他以前在金陵的繪幅樓講學,固然也人潮湧動。

可是繪幅樓畢竟是私人茶莊,講究的是雅致精巧,而不像這望川樓如此盛大空前。

而且這些人未免也太會捧場了!

謝舒來了京城這麽多日以來,都閉門不出,自認在座的人沒有幾個知道他的名姓,可衆人卻好似個個都認識他一樣,興奮不已。

不過謝舒也沒什麽扭捏的,從容和衆人見禮一番,便也在江南衆人的簇擁下一同走上高臺。

等謝舒走到跟前,孔修才勉強露出笑容。

孔修萬萬沒有想到,這謝舒長相竟如此俊美,此等風姿獨秀絲毫不輸于那些被稱作芝蘭玉樹的世家子弟。

要知道科舉雖是選拔人才的标準,但安排職務的時候,吏部還有一套默認的規則,便是言行身判。

其中身就是指的一個人外貌,若是要上朝,必不能有礙觀瞻。畢竟以貌取人本就是人之常情,自然而然,相貌越好的人,也越受青睐。

因此,看到謝舒的那一刻,孔修難免不生出幾分酸味來,他自幼苦讀,好不容易博得今日的名聲,卻還不及謝舒露面的那一刻,聽到人們的歡呼多。

不過,孔修轉念一想,心情又暢快了幾許,看來這謝舒依托外貌的事不少。

此時謝舒也在打量着孔修,他先前便問過此人形貌,果然格外年輕。

文鬥開始前,雙方互相見禮,此次文鬥的規則并不特殊,雙方各寫三個主題,主題不得刁鑽,亦不能是生僻事物,最好人人都知曉,然後讓對方來抓阄,最後再分別就這兩個主題寫下一篇作品,詩賦不論,時間限定在一個時辰以內。

這兩個主題,一個是自己這方準備好的,另一個是随機抽過的,既可以看出一個人平日的積累,也可以看出臨場發揮的能力,十分合适。

兩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字條,由一位充當中立人的文人檢查無誤後,便各自抓取一枚。

張恩施小心翼翼取出一個打開,面色變得古怪起來,其他人也是同樣的表情,謝舒則露出微笑來。

原來張恩施抓取的這一枚,是最讓人容易想到的,但也是最讓人先排除的主題,那就是望川樓本身。

看來對方和自己這邊有同樣的想法,也寫了望川樓。

而這時對面傳出一聲驚呼,原來他們抽到也是望川樓!

那中立人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局面,他雖然看過兩邊的主題,但實在沒料到會這麽湊巧。

正當他考慮着要不要讓雙方重新再寫的時候,忽然齊魯那邊的一個男子已經擊掌開口道:“無巧不成書,不如就以望川樓二字為題,各寫一詩一賦如何?”

他一口決定,反倒是齊魯的人不大同意,他們哪裏不知道孔修才思敏捷,若是真就臨場發揮,絕不會輸于任何人。

但就以望川樓為題,誰知道對方是否早有準備呢?而且孔修确實文章出名,不過好似未曾聽過他哪首詩作。

然而還沒等他們剛說出勸阻的話語,反倒是孔修連連點頭道:“如此也好,就以一詩一賦為定。”

聽孔修這樣說,齊魯的人才作罷,又轉念一想,孔修如此毫不猶豫,想必已是勝券在握了。

卻不知道孔修是見着出口那人正是裕王這才答應下來!

其實他私心裏是并不願意這種方式的,之前他一直抱着今日必要大展奇才的想法,再作下兩篇名動京師的文章,卻想不到只有望川樓這麽一個沒什麽特別的主題。

而且裕王只命作一詩一賦,實在是發揮餘地有限。

當然孔修也十分自信,他雖在詩作上并不算多麽出色,但這些人要想勝過他,是絕無可能的。

既然雙方都沒什麽意見,文鬥也正式開始,此時望川樓已無人再高聲說話,衆人安靜地關注着文鬥的過程,同時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賞這些才子的詩作文章。

而高臺上早有幾名專門謄寫的人,一旦有人作好一篇,便會立刻抄送下來公示,給衆人評判。如此一來,自然壓力也不小。

此時謝舒已經沉思起來,過了一會,才開始動筆,他選擇從賦入手。

随着時間慢慢流逝,臺上已有人完成了其中一個,尤其是先寫詩的。

這詩是文人的基本功,在座的人能考上舉子,不說詩作好不好,至少格律平仄是沒有問題的,只用想想怎麽化用典故,精煉佳句罷了。至于賦其實也是同樣的道理,而且大部分人心裏清楚此次文鬥有孔修在,自己是沒什麽機會的,因此不過求個中規中矩罷了。

不知不覺沙漏過了半數,大部分人還在埋頭苦思的時候,孔修已經打算擱筆了!

但忽然,孔修想起什麽,又重新提筆。

原來孔修見只有一詩一賦,興趣大減,不過他确實才華橫溢,很快一蹴而就。

這時,孔修又見裕王雖有了詩 ,卻還在苦思冥想如何寫賦,心中暗道,何不替他寫上一篇!

直到又寫下一篇賦作,孔修方才停筆,此時沙漏還未走完。

孔修便借着袍袖遮掩,悄悄遞給裕王,見裕王面帶贊賞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暗喜。

這時謝舒已經擱下筆墨,他雖還未登臨望川樓,看過高處的風景,但即使沒有親眼所見,其中之情,也是可以想象的。

寫物,并非真是此物,而是托物言志或是借物抒情,在謝舒眼裏,望川中的川,是他心中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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