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江南煙雨蒙蒙, 聽雨閣樓頂的天階一片冰涼,一個人影伫立在這清冷的晚秋裏。

即便是暮色裏,仍然依稀可見他昳麗出塵的容顏, 他如皎月清輝的臂膀輕攏在欄杆上, 好像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

當風荷走來, 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恍惚回憶起那時冬去春來, 每日郎君和謝相公在這裏對月手談, 這樣的場景歷歷在目,但已不知是今夕何夕了。

風荷在心頭嘆息一聲,從前絕不會見郎君這般如此寂寥的樣子......

好在謝相公知道時時惦念着郎君, 又極用心,也不枉......不枉郎君費了那樣一番功夫準備去......

想到此,風荷不禁抿嘴一笑道:“郎君,快看看這是什麽?”

聽到風荷的聲音, 虞楚息從神思中驚醒, 繼而轉過頭來, 接着,他的目光很快落在風荷手中的信件上, 這一刻, 鳳眼明豔生輝, 似流光溢彩。

“見字如晤, 展信佳......"

會試一結束, 文人舉子如同解禁一般。

離放榜之日還要半個月,這半個月裏,不少人相約着踏訪京城郊外的名勝古跡, 或是出入瓦舍酒肆尋歡作樂, 也有的忙着拜見達官貴人, 紛紛展開繁忙的人事活動。

雖說這場考試的成績決定了絕大部分人的去留,但只要還沒有離開京城,就意味着還有無限的可能性。畢竟除了會試這條路以外,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不過也有一些有心人發現,今年的科舉之試尤為隆重,許多世家公子都競相參與,和往年大不相同。

也就說,今年的會試名單能夠跻身而上的寒門子弟極有可能寥寥無幾,別說高中會元了,一甲二甲的又有幾人呢?

此時貢院裏正進行着緊張的閱卷工作,這次出題者是翰林院,那麽閱卷人自然也都來自翰林院的學士。他們從初秋以來便閉關進行出題的準備,直到閱卷完成方才能夠出來。

翰林院作為整個的大慶的人才儲備之地,近幾年來,只有科舉中前列者方可得入,雖然他們對實際的政治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平日也沒有需要負擔的忙碌的職務,但翰林學士的文學素養卻是無可挑剔的。

禮部尚書朱涵在廊下慢慢踱步,不免有些心神不寧。

自從那日陛下召見他之後,朱涵便一直思考該如何辦成這場差事。

作弊自然是行不通的,所有的試卷在收卷之後便已經糊名,批閱試卷的翰林學士又不歸他禮部管轄,何況,他們幾乎個個都有真才實學,在這些人面前瞞天過海,是不可能的。

不過朱涵倒也想到了一個主意,他知道此次會試的名單,寒門子弟的數量必然是不大好看的,但數量不可更改,名次卻可以。

若是會試第一名的解元是寒門子弟,也可令陛下舒心許多了。

只是此事何其之難,歷屆的會元很少出自寒門,畢竟會試可不比殿試,全看一人文章才學如何。

然而天下士子千千萬萬,京城獨占八分,世家官宦子弟如同過江之鲫,又有哪個寒門之流能夠力壓讀書簪纓之族,讓衆人心服口服呢?

幾日過去,批閱試卷的進展也加快了不少。

此次擔任科考出題和閱卷人的翰林院學士都有些資歷,像是王靜等近年才入翰林院的新人當然不在其列。

在專注沉靜的氛圍中,整個屋子裏,只能聽得到翻動紙張和筆墨硯臺碰撞的響聲,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贊嘆響起,不禁惹人注目。

衆人望過去,看到是羅青的時候,更覺驚奇。

原來這位負責點評試論的學士羅青乃是泰安一年的狀元,素來頗有才名,雖然比不上呂朔這樣天縱奇才,但在一并文人之間也是聲名不小。

他在試論上,眼光向來毒辣,極少有讓他耳目一新的文章,更遑論發出“璧坐玑馳,沉博絕麗”這樣的感嘆。

實在讓人想象不出,這到底是怎樣的文章。

幾位考官紛紛湊過去來看,也贊嘆有加,這篇文章果真義理充沛,全篇無一絲贅言。

開篇直言“向使文帝無此仁,則為欲而不為道,為僞而不為得.......”,這是從反面的角度,從假如文帝無此仁來說文帝的道德仁義,讓人實在是眼前一亮。

一位考官愛不釋手又讀了幾遍之後,不禁笑道:“此子若是其他并無錯處,必能在前列了,只是不知是哪位高才,在座的各位可要猜上一猜?”

這是每次漫長的科考中,多日苦悶的閉關生活唯一的樂趣了。

雖然翰林院學士們大多都過着悠閑的歲月,平日裏要麽研讨詩文,要麽編纂書籍,但他們也并非對朝野上下的消息一無所知。

每年彙聚京城的試子有很多人會提前趕過來,想方設法地拜見他們,當然不是為了打聽今年科舉的題目,而是為了求得他們的青睐。

畢竟會試的鬥争何其殘酷,英才彙聚,誰又能保證自己在考場上一定能夠發揮出色,入考官的眼,不如先呈上自己最為得意的文章詩作,若能讓考官眼熟幾分,也有不少保障了。

所以翰林院朝中最清貴之處絕非虛言,每次考試之前“請谒者如林,獻書者如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然而衆位考官此時看着眼前的試卷,實在是想不起來呈遞到自己府上的哪篇文章可以和眼前的字體對得上號。

倒是有一人猜測道:“此人莫不是前段時間在京城大出風頭的孔修?聽說他文章有獨步天下的美譽,想來便是他了。”

另一人卻道:“我看不然,孔修的文章我見過,他行文也喜歡劍走偏鋒,但文辭上波瀾老成,頗有大家之風,不像此篇辭氣還有幾分清麗之感。”

衆人又猜測了幾個名字,可還是不能确定此人來歷。

羅青也毫無頭緒,這時他注意到一旁的張勝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過,不過看他神情,似乎已有定論了一般。

見羅青看過來,張勝笑而不語,回到了座位上,他剛才翻閱卷子的時候,看這考生的筆觸雖然陌生,但處處透露出一點影子。

多年前,張勝有幸被當時的主考官姜鴻賞識,試卷從一幹被罷黜的試卷中提了出來,還摘得榜首,後來張勝入了翰林院後,開始研習姜鴻曾經寫下的關于科舉的論作,這些論作随着姜鴻的離開國子監後,早已被人遺忘了,好在他還記得。

去年他聽說姜鴻在江南收下一名學生叫做謝舒,今年年初江南的鄉試名單中,解元的名字赫然是謝舒。

但之後謝舒便一直默默無聞,直到前些日子,謝舒和孔修在望川樓比試的事情傳了出來。

如今看了這文章,張勝更确定,老先生後繼有人了。

直到會試所有的試卷批閱結束,前後的試卷的名次也安排地差不多了,才去掉糊名,由禮部尚書朱涵向慶帝呈榜,慶帝許可,便會在後日公布今年的會試錄取名單。

朱涵緊張萬分地拿起藍筆,慢慢地打開會試名單,看是否需要重新抄錄,等看到榜首的位置時,朱涵心中狂跳,又重重落了回去。

謝舒,謝舒,此人正好在他為數不多的選擇中!

對了,此人不就是姜鴻的弟子嗎?還是江南省的解元,此次中了會元,那麽等到殿試那日若是.......

看來到了後日會試名單公布的那天,注定整個朝野都将為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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