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殿試那日, 并無任何懸念,謝舒被慶帝欽點頭名,也是有史以來連中三元的第一人。
順理成章, 作為前三甲, 謝舒當朝被賜為編修, 之後就要去翰林院報道, 和他同去的有榜眼孔修, 探花高義。
翰林院既是儲才之所,也是研究學問的清貴之地,去了翰林院往往要呆上幾年時間就有機會升遷, 當然具體職位,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秋高氣爽,波光澄澈。
殿試之後,其他進士也沒有了後顧之憂, 只等着吏部關試考察後便分配職務, 而關試前夕的宴會, 也叫作離宴,因為吏部公文一出, 所有同科進士便有了自己的歸處。
這最後一場宴會設在曲江的游船上。
曲江位于長安以南, 占地三十頃, 以南有紫雲樓, 芙蓉苑這樣的賞景勝地, 以西杏園、慈恩寺等比鄰而居。
每到天氣晴朗之際,都人仕女或乘車跨馬,或徒行野步在附近的園圃、閣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仰慕進士風采的緣故, 得知新進士會在曲江設宴後, 今日前往曲江的長安百姓極多, 放眼望去曲江江岸人頭攢動,車馬阗塞,說是萬人空巷,也絕非虛言。
這場宴會也比往日更是盛大,不僅有名伶鼓樂,還有飲妓侑觞。
這些名伶飲妓都隸屬教坊,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平民難得一見,可對于新科進士來說,只需要事先知會教坊一聲交上足夠的錢財即可。
在長安,本就有着尚浮華的風氣,新科進士前途無可限量,長期的壓抑迎來了揮霍與放縱,似乎顯得順理成章。
但對于大部分出于世家的進士來說,宴集資費不足挂齒,在寒門眼中,卻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所以這次離宴,謝舒主動接過了錄事的職責,當然作為本屆科舉的狀元,又是即将上任的編修,也無人有異議。
錄事要做的便是主持宴會,包括确認邀請人員以及收取會費。
不過謝舒只向每人收取一貫錢用來租下船只,又分配給幾位世家弟子相應的職責,有人主樂,有人主酒,有人主茶。
在沒給任何經費的情況下,衆人卻搶着擔任。
這其中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找到的這些人都來自頂尖世家,無一例外都不願意落于人後,又不缺錢財,此時正是他們顯示自己家族豪富的機會。
便有了今日這樣尋芳定勝,競車服,聘杯盤的場面。
不過,謝舒也沒有想到,這場曲江宴會辦下來會如此奢侈隆重,盛大空前。
見滿座後,謝舒起身簡單致辭兩句宣布宴會開始,便不再開口。
但即便如此,仍然受到了萬衆矚目,畢竟今科會元的名頭本就十分響亮,何況謝舒本人也足夠吸引人的注意。
孔修看着謝舒,思緒百轉。
他沒想到今日,謝舒依舊只披着一件青髦,一身素衣白裳,在一衆華服錦衣中顯得格格不入,但他身姿挺拔,風儀出衆,反而如岩岩孤松般清逸。
當然,謝舒其人絕非孤松,更像極了能映照幽夜的明月,寒門敬慕,世家垂青,就連皇親國戚也......
孔修回過神來,壓低聲音對謝舒道:“謝兄,今日這場宴會你該清楚內情吧?”
謝舒觀察他臉上的神色,挑了挑眉。
其實他剛才就在想,即便是曲江宴會的消息流傳出去,也不至于引來這麽多的長安百姓。
而且他注意到,幾名之前有些行為荒唐的世家弟子即便身邊有教坊飲妓作陪,今日也十分規矩,并無放誕之處。
這時,孔修雖面色已刻意保持平靜,還是隐藏不了其中的豔羨道:“謝兄,你知道麽,紫雲樓上有位佳人可是看了你許久了。”
孔修口中的紫雲樓便在曲江江岸,在今日能占據此閣的人想必不太容易。
謝舒不動聲色地握着茶盞。
孔修面上滑過一絲自得:“謝兄,難道你還沒發現嗎?今日來的不僅是長安百姓,還有京城的公卿權貴,以謝兄的才貌人品,已是許多人眼中的東床快婿,只可惜......”
然而見謝舒神情并無動容,孔修話鋒一轉,又繼續道:“當然,我知道謝兄在江南已有家室,本不該在謝兄面前提及此事,不過謝兄之前乃是入贅,想來迫不得已......謝兄現在今非昔比,琴瑟不和,改弦更張,是人之常情。”
此時紫雲樓薄紗卷簾後,一個華服美冠的少年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游船的畫面,眉眼流露出幾分好奇之色,姣好白皙的鼻尖上一顆紅痣極為顯眼:“這人就是謝舒嗎?他看上去和我想的不一樣。”
身旁一位上了年紀的雍容男子眼含慈愛地看着他道:“他的相貌氣度可還入我兒的眼?”
那少年下意識地點點頭,又皺皺眉道:“阿爹,他确實當得盛名,可是三表哥不是說他已有妻室......”
他話音落下後,旁邊一位錦衣公子目光一閃笑道:“這有什麽可擔心的?難道還有人不想娶我的表弟嗎?”
雍容男子也語氣寵溺地說道:“你表哥說得對,和我兒結親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天下不知多少人做夢都求着,何況他之前還是入贅的商戶,膝下并無子嗣,不會委屈我兒,到時候讓他停妻再娶,有何不可?”
這話好大的口氣,周遭侍者卻無一人覺得有不對之處,因為衆所周知,這三人的身份尊貴到了極點。
那男子乃是當今陛下的長兄邵玉,邵玉是雙兒,并無繼承權,受有封地渭河,因此也被封為渭河公主,他嫁給衛國公後,生下的這名少年是他僅有的孩子,名叫陸嬌。
旁邊那位三表哥,不是別人,正是三皇子邵祯。
陸嬌今年十六,從小是千嬌百寵,雖未定親,但想要與之結親的人只多不少。
不過邵玉知曉陸嬌脾性,高門為婦對他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再加上經不起邵祯勸說,邵玉得知陛下屬意寒門,又對世家多有忌憚之後,便把目光放在了新科的進士身上。
而又有誰能比謝舒更好,更合适呢?
只可惜的是,謝舒在江南已有過妻室,但在邵玉看來這并不是什麽問題。
畢竟能成為進士的人年歲不可能太小,謝舒已經是十分年輕的了,這樣的年紀,沒有成家的人本就極少。
而謝舒父母雙亡,可謂是孤寒一人,邵玉便更為滿意了,可想而知,以謝舒的背景,只能仰仗他們了。
至于謝舒本人同不同意,這點無論是邵玉還是陸嬌,都未曾考慮過。
邵祯唇角冷笑隐沒,從謝舒平安來到京城的那日起,邵祯就知道,謝舒已經成為了他一個心病。
更令邵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謝舒竟然能夠連中三元,所有今科試子都對他心服口服,自己的一切苦心布置顯得是那麽地黯然失色。
邵祯深知現在的謝舒已經不是他随便動的人,可心病一日不除,他便一日難安,何況如今要角逐儲君之位,錢財必不可缺,虞家萬貫家財他也勢在必得。
恰好有一個一箭雙雕的機會放在眼前。
面對邵玉遞來的橄榄枝,謝舒如果拒婚,那便是得罪了一位權勢滔天的皇親國戚;若是接受,那麽他和虞家只能一刀兩斷,當然,這個時候,邵祯自有別的辦法來應對。
所以無論謝舒做出怎樣的選擇,結果都在邵祯的掌握之中。
今日他送給謝舒這場“潑天富貴”,看他如何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