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工部尚書這樣的正二品要職, 按理來說,早就有人盯着,即便是以資歷和慣例, 首先考慮的也該是作為尚書的副手工部侍郎, 而不是謝舒。

但偏偏前任工部尚書已經入獄, 整個工部都在徹查之中。

在這個關頭, 謝舒的功績考核百裏挑一, 再加上工部本就是主管各種工程水利,交通屯田的事宜,謝舒擔任此職, 恰如其分,而他雖離京已久,但朝中推舉他的人竟然也不少,于是此事順理成章。

至于堂堂六部大員工部尚書為何入獄, 事情還要從三年前說起。

自從大慶開國之初, 邊患問題便橫在眼前。一開始鞑靼偶爾劫掠邊境, 未曾構成較大的威脅,直到二十年前, 鞑靼入侵河套, 之後便将河套視為他們的給養地。

有了河套作為支撐, 鞑靼日益壯大, 于是大慶只好逐年增派兵力, 但面對兇殘的鞑靼騎兵敗多勝少。

駐守陝西前都護史曾經上書,主張舉全軍窮搜河套,因為軍備不足的問題并未成行。

之後也有人上書, 認為要想平定邊患, 唯有收複河套, 不過要起戰事,舉國用兵,勞民傷財,實在是大事,需從長計議。

三年前,跶坦再次侵犯邊關,慶帝提拔了王振作為都護統領,守衛邊境,然而他剛上任不久,跶坦便舉十萬大兵沖入邊牆。

王振帶人拼死守住邊關,但駐軍也元氣大傷,這樣的結果令慶帝很不滿意,因此王振舊事重提,上書請求率領軍隊,收複河套。

慶帝對這一決議不置可否,交給群臣複議。

呂朔看到了這一機會。

呂朔雖然之前因過貶職,不過誰都看得清楚,慶帝對他的信寵,依附他的只多不少。

呂朔知道如今邊關乃是慶帝的心腹大患,王振有着大用,因此他動不得世家。

所以要想走到他想要的位置,那麽王振是斷然不能留下的。

而這次慶帝讓群臣商量是否要讓王振率軍收複河套,呂朔表态道:“王振欲率數萬之衆,深入艱險之地,驅除數十年盤踞之兵,談何容易?”

他話一出口,立刻受到兵部尚書王奎的駁斥。

王振是王奎的侄子,都是王家的人,不過王奎秉着用人不避親的原則,況且他也信任王振的能力,自然不會拆侄子的臺。

加上王振真的能夠收複河套,從此王家滿門榮寵,呂朔又算什麽?

于是王奎抨擊呂朔不懂戰事,一味軟弱,并且說如今國盛兵強,只要下定決心收複河套,從此便可邊關肅清。

王奎的話語頓時得到許多人的附和,慶帝也有些意動,呂朔于是不再開口。

隔了幾日,慶帝下了一道诏書,讓兵部戶部工部修邊饷銀造器,來預備戰事。

此時朝中人心激動,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份诏書依舊出自呂朔的手拟。

泰安八年,就在謝舒前去赴任河督一年後,王振發兵十萬往河套而去,同年,呂朔官複紫微令。

戰争一起,便沒有止境。

三天兩頭,都有軍報從河西傳到京中,很快便堆積如山。

慶帝一開始還興致勃勃,熬夜看過幾晚後,接着就感覺枯燥乏味,軍報不像普通的奏事折子,軍情也不是能夠一語就能說的透的,戰場上瞬息萬變,信息也需要辨識。

但統治者只看結果。

原本有兵部尚書王奎、戶部尚書顧謙、還有呂朔一同參與機務,不過顧謙老了,王奎又和王振有親,于是慶帝遇事只召呂朔。

呂朔之前就已經買通皇帝近侍,并指使邊将陷害王振掩敗不報,克扣軍饷,中飽私囊,尚書令崔源狼狽為奸。

當着慶帝的面,呂朔則提醒慶帝,王振此次要奪回河套,是為了兵權。

此事并非先例,前朝亂象,正是因為藩鎮擁兵自重,其中也有世家的手筆。

慶帝本就多疑,頓時疑心是不是近些年對世家打壓過重,使其有了不臣之心。

當自己的政權受到威脅,那麽邊境已不是最首要的事情了。

何況慶帝本就沒有那麽大的決心要收複邊境,眼看着國庫一日比一日縮水,但卻沒個最終的捷報,慶帝坐不住了。

半年前,在呂朔的精心策劃下,慶帝終于發作,責令河套為何久攻不下?如今生靈荼毒由誰能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慶帝這雷霆之怒,太過突然,百官根本就沒有準備,接着呂朔又拿出許多證據,此時遠在河套的王振也已經被捕下獄。

尚書令崔源倉促間只能棄車保帥,而六部中有四部都是他的人,除開刑部不涉事外,戶部、兵部都至關重要,唯有工部向來在六部墊底。

工部為掌管營造工程事項的機關,同時也負責軍工器械等軍備,所以最後只能推到工部的頭上。

接着慶帝下令讓呂朔将工部尚書抄家,不料這一抄便抄出了三百萬的白銀,這些白銀大部分入了國庫,小部分入了慶帝的私庫。

之後收複河套的事情也不了了之,王振落獄,王奎罰俸一年,尚書令崔源主動請離了數次,慶帝一開始不批複,最後才同意。

而崔源這麽一走,也算一步上棋,他的長子崔陸從太常少卿如今成了太常寺卿,為正三品官職。崔陽從禦史中丞變為禦使大夫,同為正三品。

不過世家的威望依舊大受打擊,呂朔的榮寵卻無以複加,雖說慶帝将尚書令這一職位空置,但給了呂朔三公之一太傅一職,即便到了今朝,太傅只是一個虛職,并沒有教導太子的實際責任。

這一年,慶帝已經五十四歲了,在民間,大多數的人都活不到這個年紀,就是有,也該是頤享天年的時候了。

慶帝也想過奢靡懶散的生活,但總有人要打擾他,他于是使用各種辦法将權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上,如今總算有了一些結果。

不過朝中仍然風起雲湧,因此慶帝偶爾振作,在棋盤上博弈,玩弄自己的權力,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感到厭倦。

而呂朔是最好用的一把刀,于是慶帝的大部分權柄旁落到了呂朔手裏。

當然慶帝還沒到糊塗的年紀,他知道呂朔也是一把雙刃劍,一不小心還會劃傷自己,所以慶帝時不時會敲打一下呂朔,同時呂朔也不會受到他任何一個兒子的親近。

說起自己的繼承人,慶帝有些心灰意冷,太子邵安今年二十六歲了,但無論是能力和性格都不得慶帝喜愛,而且竟然還因為打壓世家的事情和自己的父皇有了隔閡!

三皇子邵祯本來最為慶帝鐘愛,慶帝也對他寄予着厚望,誰知道這些年來,他的表現都不盡如人意,慶帝對他私下裏使的手段看在眼裏,心中的失望又多了一層。

慶帝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皇子的身上,但一直沒有找到更為上佳的候選人,不過慶帝也沒那麽着急,他覺得自己依舊富有活力,畢竟他最小的兒子八皇子兩年前剛剛出生。

讓慶帝驚喜的是,八皇子邵元伴有祥瑞之兆,已升為貴君的衛卿童懷孕的時候,夢見了紅日落在他的床上,司禮監說這是大吉的象征。

謝舒收到诏書後,即日就要啓程,得知謝河督要走,百姓蜂擁而來,轉眼擠滿江浦城邊的堤岸。

不再受洪水蔓延的河岸已長出青青綠草,柳絲舒卷飄忽,桃花笑臉相迎。

紅翠間錯,燦爛如錦。

親自來送別謝舒的不僅有江浦城中的各位官員,還有萬林明父子。

萬林明含笑稽首道:“下官今日和謝大人一別,又不知何日再見了。”

今年的吏部考核,萬林明因政績出色升任江南省太守,而太守是正三品官職,所以萬林明在謝舒面前口稱下官是十分妥當的。

謝舒微微一笑,和萬林明又敘了一會兒話。

兩年前,虞楚息的父親虞萬裏病故,謝舒當時忙于治河,抽不開身,不能陪虞楚息一起回金陵,于是謝舒寫信托萬林明照顧虞家。

萬林明在此事上盡心盡力,謝舒也記在心裏。

此時萬林明遺憾自己沒能早幾天趕來,見謝舒已準備好即将啓程,萬林明忙瞪自己兒子一眼,接着開口道:“謝大人,下官這不成器的孩子今後就多加勞煩了,還不快謝過大人?”

謝舒含笑不語,搖頭以示不必虛禮。

原來前些日子,萬林明便說了此事,想讓萬天雲跟在謝舒身邊。

謝舒自無不可,他如今身邊本就缺人,萬天雲曾經在金陵文社的時候,便為他做過事。

萬天雲無奈極了,他都是結婚成家的人了,父親在謝舒面前還是不給他面子。

當然萬天雲如今對謝舒是口服心服,也自願跟着謝舒去京中,他讀書不行,父親給他捐了一個同知替補,但大丈夫志在千裏,他又怎麽甘心做別人眼中的虎父犬子?

密集厚重的雲層慢慢地向着前方移動,時而變化莫測,京城已遙遙在望了。

三年前,謝舒遠離了中央政治的混鬥,投身在治河的事業中。如今他回來了,第二次進京,謝舒又有不同的感覺。

說起來他呆在京城的時間其實很短暫,之前編寫京都地理志的時候,謝舒常常帶着郎君一起游玩郊野,很少留在城內。

但京都的時光因為有虞楚息的存在,在後來變得異常鮮明和快活起來。

不過無論是沉浸在豫章國故的典籍還是風雨侵襲的冷夜,謝舒時刻不曾松懈。

他知道這個至高無上權力中心如同旋渦,無人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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