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謝舒剛一回京, 便有不少人得了消息。

如今謝舒身為新任工部尚書,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何況他年紀輕, 出身正, 又有實績, 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 他将長久地活躍在朝中, 構成政治核心的重要一環。

但大部分人都按兵不動,因為他們都在等一個更确切的結果,這個結果取決于呂朔對謝舒的态度。

世家與寒門之争從科舉制度誕生的那一日打響, 斷斷續續直到慶帝上位科舉大興開始異常激烈,總共加起來有數十年的時間。

後面門第之争又逐漸演變成黨派之争,到了如今,還有對邊患政策的對立, 兩方之間已不容水火。

究其本質, 其實還是權力的争鬥。

期間有無數人成為其中的犧牲品, 尤其是寒門,直到高門四姓的代表, 官居一品的尚書令崔源的黯然離場, 終于宣告一個段落。

呂朔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寒門的第一個勝者, 能在如此血腥的鬥争中勝出, 也可以看出他的心計和他的手段。

如今他一旦得勢, 更變本加厲,随着慶帝逐漸衰邁,整個朝中都快要變成他的一言堂。

謝舒雖是寒門, 但他的身份十分敏感, 和呂朔是同門師兄弟, 兩人之前也有過不和的傳聞。

所以衆人不敢輕舉妄動,可以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但這些人中不包括當年和謝舒曾經同科的好友,比如陶雲、徐勝凱等人得知謝舒回京,便登門前來慶賀。

陶家當年和崔家的喜事被呂朔所迫,最後姻親未成,不過陶雲卻因禍得福,仕途上倒沒什麽阻力,如今已是正五品吏部郎中。

而徐勝凱當年落榜後,接連又考了兩次,終于在第三次科考的時候上榜,名次雖然在末尾,但也得了一個正八品的官職監察禦史。監察禦史屬獨立機構,主要職責為彈劾文武百官,需上朝奏事,不以官階而論。

從科考結束到現在整整五年過去,原本年紀最小的謝舒成為正二品的大員,他們中都遠不及他,可也沒有人覺得意外,謝舒的才華最為出色,每一步走來穩紮穩打,在朝中和民間的風評也切切實實。

衆人如今再次相聚,不禁深感歲月無情飛逝,世事變幻無常。

曾經意氣風發、鮮衣縱馬的少年郎,不知在這宦海沉浮到何處了。

敘舊一番後,衆人的話題不免還是回到當今的朝堂形勢。

幾年過去,朝中政治環境不見好轉,甚至更惡劣了,連年的黨派争鬥使得兩方人馬在彼此攻殲和敵對中度過,人人如同驚弓之鳥,遭到貶谪放逐的官員達到了百人以上。

後果也是顯而易見的,政治混亂、吏治廢弛、經濟萎縮和軍事上面的後退,有識之士都看在眼裏。而呂朔當權之後,矛盾更加激化,開始大肆斂財、鏟除異己,所提拔之人也是他的耳目和親信。

徐勝凱慨然嘆息道:“時局如此,天下何以太平?”

雖說這話落下,衆人都心有感觸,可再沒有人想接着這危險的話題說下去。

作為東道主的謝舒也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宴已過半,忽然外面有人禀告道:“大人,府上新收到了一份賀禮,是......呂太傅的人送來的。”

他話音一落,在場人皆側目。

呂朔手中的毛筆在白鹿宣上游走,墨汁淋漓,煞是好看。

他的心腹快步進門後,忙拍起馬屁道:“大人這手字行雲流水、鐵畫銀鈎,實在是妙哉妙哉!”

呂朔做了這麽多年的紫微令,很多人都忘了,他一開始是因為字跡過人被慶帝破格提拔。

也有不少人忽視了一點,呂朔其實還有着極高的詩詞天賦,每年慶帝做壽都是由他來寫賀詞。慶帝稱贊過他的字雄健剛勁、凝重高雅,如今翻修的幾座建築,例如貢院上的匾額,亦是呂朔所書。

呂朔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不過十年苦功罷了,誰也使得。”

這時呂朔話鋒一轉,淡淡道:“要你辦的差事可妥當了?”

心腹一疊聲道:“妥當妥當,大人所料不錯,謝舒一回京果然有不少人登門,人員名單屬下已叫人記下,他倒是所交甚廣,其中還有世家子弟。不過他很是識時務,大人這份禮他不僅接下了,還回贈了一份,屬下這就将禮單呈給大人。”

心腹埋頭掏禮單的時候,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竊喜。

呂朔則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微感意外。

說起來,他和謝舒也就六年前私下裏見過一面,他現在還能回憶起此人當時的膽大包天與大言不慚。

不過即便後來謝舒連中三元入翰林院,也不足以使呂朔多加注意,因為翰林院在實際的政治不擔任任何職責,直到謝舒《地理志》落成,在暴風雨前夕被派去做江浦河督,呂朔這時才發現,他這位“師弟”走的這招棋是何等的高妙。

只是這到底是姜鴻的安排,還是謝舒有着非凡的政治眼光?

前者令呂朔心中猜疑,後者則讓呂朔有些忌憚了,尤其是慶帝直接委任謝舒,并沒有經過他的手。

到底是從何時起,他這位師弟就得了陛下的青眼,是不是他六年前就忽視了什麽呢?

而六年前,姜鴻剛收下謝舒不過一年的時間,即便姜鴻一開始就有所計劃,也不可能遇到一切符合他所預期的弟子。

偏偏謝舒過往的經歷又是如此的平庸,還是說,真有那麽巧合的事情,正好遇到了一塊完全合适的璞玉?

呂朔不由得嘆息:老師啊老師,你到底想做什麽?

接着,呂朔心中冷笑起來:你又何必與我作對呢?天下大勢,盡在我手啊!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呂朔并不想現在動謝舒,謝舒一人不值得亂了他的整個布局,所以呂朔的這份禮物是個燙手山芋,謝舒若是收下,對他清名有瑕,如果謝舒拒收,他也可以借機安個不敬的罪名。

想不到謝舒的禮數倒是周全,還回了一份,他竟舍得他這身清名麽?

呂朔一時摸不清謝舒的想法,不過如今朝中敢和他作對的人越來越少了,識時務的人總是讨喜的,他思緒一轉便從謝舒身上掠過了,一個未坐穩位置的工部尚書,要參與這場棋局還早得很。

呂朔現在已在萬人之上,他的目光也投放在了另一個高處,未來的儲君之位。

呂朔雖然是太傅,但只是名義上的。

太子即便以仁厚著稱,可繼位後也絕不會留下他,呂朔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不過要想得到足夠的籌碼,呂朔只需要耐心等待。

這時,心腹低聲又說了幾句,呂朔唇角劃過一抹微笑,三皇子麽?

那日的宴會很快不歡而散。

曾經的友人同道,還是各自離去了。

謝舒獨坐了一會兒,一只手輕輕地撫過他的臉頰。

熟悉的溫熱喚回了謝舒的思緒,謝舒伸出手緊緊地攬住虞楚息的腰身,将頭埋了下去,臉也貼在郎君的身上,好像在汲取着他的氣息。

虞楚息站着沒動,擔憂又心疼地摸了摸謝舒的發頂。

謝舒沒擡頭,聲音悶悶地傳來:“郎君,你相信我嗎?以後也會離開我嗎?”

虞楚息聞言心尖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四年前,自己怎麽會做出和他分別的決定呢?每每想到那時,謝舒通紅的眼睛,虞楚息又何嘗不是心如刀絞?

後來兩人相見後,便再也沒有提及此事,但此時此刻,虞楚息才知道謝舒并沒有忘懷。

而虞楚息又怎麽會不相信他,這些年,他們相伴着一同走過,盡管有過分別的一載,但兩人的心從未分開。

在經歷的無數個春秋裏,他見過他夙興未歇,夜寐在公,見過他風雨兼程,逆水行舟。

他是怎樣的人,沒有人比虞楚息更清楚。

無論旁人如何言說,他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他的夫君啊。

虞楚息輕聲道:“你做什麽我都信你,以後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離開你。”

謝舒這時擡起頭,将虞楚息拉坐在自己的膝上,但仍然摟着虞楚息的腰身不放。

他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虞楚息的眼睛,雙目亮如星辰,出口卻是輕輕的嘆息響在虞楚息的耳畔:“郎君,我這一世,別無所求,僅你唯爾,望郎君不要忘記今日所言。”

他說話時,眼神炙熱,氣息在他的耳垂邊厮磨。

虞楚息并非曾經不曉事的時候,又習慣了謝舒的親近,這時身上無力,一下子酥軟下來,他不免生出一點羞意,只好避開目光輕垂臻首。

謝舒心動難抑,情不自禁地去含住他的唇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