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水(二)

紀雲川做了個夢。

夢中的自己被困在了一個裝滿水的箱子裏,無論他如何掙紮,如何捶打箱子都難以逃離。

他不會水,在這樣的地方本該是很快便死去的。

但不知為何,他在這箱子裏一直一直窒息,卻無論如何也死不了。

也逃不開。

“明川,明川?紀雲川?”

明珠的聲音響在紀雲川的耳畔,從朦朦胧胧到最後的清晰無比。

在這樣的呼喚聲中,他醒過來了。

睜開眼瞬間,他仿佛還能感覺到溺水時候那讓人窒息的感覺。眼前光亮也讓他在睜眼瞬間有些恍惚,身旁明顯高興的說話聲鬧哄哄的,他的耳朵也轟轟的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恢複了清明來,耳朵裏聽見的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随後,他聽見床旁的明珠突然喚了一聲:“殿下,明川醒了。”

紀雲川聽到這話的時候脊背一僵,閉了閉眼才轉頭朝床旁看去,見紀羽真的來了,便想着起身見見對方以免被抓了把柄。

可紀羽卻比他還要快一些,上前來便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直将他按回了床上。那雙狼一樣的眼睛直盯着他看,眼中帶着狠厲與探究,小一會才嗤笑一聲,說:“孤倒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連李更衣都招惹上了。”

這樣的問話讓紀雲川本要放松下來的身體又一次緊繃,別開眼後冷冷道:“不過從前舊事,殿下不必多管。”

這話多少有些酸,可紀羽卻很是受用,舒服得眯起眼來打量着滿臉病态的紀雲川,往對方床上一坐,便要去牽他的手。

紀雲川被紀羽的動作驚得連忙将手縮進去,明明是很平常的躲避,可在紀羽看來卻像是紀雲川在忤逆自己。這樣的想法讓紀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後冷哼一聲,更是不容反抗地去抓紀雲川的手,滿意地将人的手抓着才算是将這事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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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行為讓紀雲川不解,他更不解紀羽一直以來的邏輯,反正同一件事紀雲川想做便是不行,紀羽想做便無論如何都要強求于他。若是這件事紀羽本不喜歡,但紀雲川也不肯,紀羽便是自己不喜歡也要争一口氣,抓着紀雲川強迫他接受。

這樣很怪,紀雲川難以理解,卻也沒有能力去拒絕紀羽。

如今他被紀羽困在身邊,若想要不被紀羽咬一口,想從前好友、親近之人都能保住性命,便只能聽紀羽的。

偶爾反抗對紀羽來說興許只是小打小鬧,但若是拒絕得狠了,怕是不僅僅他一個人要遭殃。

“李更衣推你這事兒孤原本懶得管,你落水變得那般狼狽叫孤看得也是高興。但李更衣挑釁東宮卻是擺在面前的事兒,孤便勉為其難叫人教訓她一頓。”紀羽說着這話,瞥了紀雲川一眼,又補上一句,“孤不是為了你,莫要自作多情。”

紀雲川本也沒有那般想,都說打狗還看主人,李更衣這般行為,在紀羽眼中絕對是在挑釁東宮的。所以無論如何紀羽這邊的人都會去找李更衣的麻煩,他明知這一點,為什麽還要去想紀羽是為了自己。

到底是誰在自作多情?

紀雲川別開眼沒說話,紀羽也懶得管紀雲川想什麽,只深深看他一眼,提起自己原先的打算;“原本還想着等開春了帶你去看看貴妃做的好事,可惜你今日落了水,這事兒便只能往後推了。”

看看貴妃做的好事?

紀雲川眉頭微皺,想着徐貴妃究竟做過什麽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可這樣的表情卻叫紀羽誤以為他是不服氣,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被紀羽掐住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

“你這什麽表情?不高興孤這般提起貴妃?孤還不高興貴妃給母後下藥呢。”紀羽冷笑一聲,一雙眼直瞪着紀雲川,其中盈滿狠厲。

“下藥?”紀雲川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眉心微蹙地吐出這兩個字。

紀羽見紀雲川這副模樣,也皺起眉來,掐他的力度越來越大,大得他忍不住小小掙紮了一下。而紀羽這回沒因為他的掙紮而生氣,只是眯起眼打量着他,問:“莫非你全然不知情?”

紀雲川冷靜下來打量着紀羽,心中只想紀羽的話究竟有幾分真,他說:“我娘不是那種人。”

宮裏是不興喊娘的,一般不是喊母後、母妃,便是喊位分。至于娘這種稱呼,只有外邊的平頭百姓才會喊。

但紀雲川很喜歡喊娘,被發現身份之前也在私底下喊過。記得徐貴妃起初是小小的驚了一下,後竟是紅了眼眶,別過頭去用帕子拭去眼淚。

後來紀雲川便很少這般喊徐貴妃,只如今他被貶為庶人,徐貴妃又不在了,他才在紀羽面前這般提起徐貴妃。

紀羽聽着紀雲川的話,竟是不怒反笑,畢了又仔細打量他一番,笑道:“你真是天真。你不了解徐玥華,也不了解紀岫,你連你娘當初是如何進的東宮都不知道。”

紀雲川聽得一頭霧水,這些事兒他确實一直不知情。徐貴妃不提,他所有與當年有關的消息全都是來自于皇上。可依照紀羽這般說,想皇上與徐貴妃的當初并不似紀雲川所想那般美好。

“孤才懶得跟你細說,不過是些徐家姑娘心有所屬,卻被家裏人逼着入東宮,本想與心上人私奔之際卻聽聞心上人死在柳家人手中的事兒。”紀羽說着這話,瞥了紀雲川一眼,見他滿臉都寫着震驚方知對方原來連這事兒都不知道。

“那為何要提起皇上,這事與皇上……”紀雲川眉心微蹙着看紀羽,猶豫着問出了這話。

紀羽冷笑:“柳家與徐家無仇無怨的,為何要對徐貴妃的心上人下手?柳家對那人出手,是皇上的授意。”

這件事其實除夕那夜被紀羽拽着去見皇上的時候紀雲川聽紀羽提過,可當時他只當是紀羽拿來氣一□□上的話。那時候皇上被氣成那樣,他想着用來氣人的事兒能有幾分真,沒想到竟都是真的。

紀雲川伸手去推開紀羽掐着自己的那只手,竟是就這般被他推開了。随後他又撐着床讓自己坐起身來,垂眸不知想了什麽才擡眼朝紀羽看去,問:“所以……所以我娘便給皇後下毒?”

紀羽見他這般,也沒有阻止他坐起身來,只在聽見他這話的時候嗤笑一聲,說:“倒也不是因為這個,這只是讓他們之間針鋒相對了幾年罷了。讓徐玥華向母後下毒的……你記不記得,徐家有個庶出的姑娘,仁嘉二年選秀入的宮,你還小的時候她便被賜死了。”

紀雲川蹙眉回想了一會,記起那位小時候還抱過自己的小姨。此時他心中多少能猜到是什麽情況,大約就是皇上想要徐貴妃給自己做妾,可前邊攔着徐貴妃的心上人,皇上便用皇後母家的手将那心上人殺了,引得貴妃與皇後之間生了仇怨。而這仇怨之後便是無休無止的争鬥,冤冤相報罷了。

“孤也明白,冤冤相報何時了……但徐玥華千不該萬不該給母後下毒,叫她如今得了瘋病,只能被關在鳳儀宮內成日瘋瘋癫癫的。”紀羽冷眼看着紀雲川一副已然想明白一切的模樣。

“可皇後也殺了小姨。”紀雲川眉心微蹙,他知道是冤冤相報,但皇後被下毒也不過是他們互相報複中的一環罷了,就連紀雲川如今被紀羽當成宮女使喚,時不時被紀羽打罵羞辱,這都是互相報複的一環。

紀羽深深看了紀雲川一眼,嗤笑一聲:“那是她咎由自取,她死有餘辜。”

紀雲川被紀羽湊來瞪着自己那惡狠狠的眼神驚得心頭一跳,他只望着紀羽的模樣,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有說。

距離紀雲川落水已經過了小一段時間,這中間他并不出門去,外邊的事情一概不知。至于紀羽也一次也沒到他這裏來,所以李更衣那事究竟如何了,他也并不知曉。

後來還是明珠過來看他的時候聊起了李更衣的事情,說是被以皇後的名義罰了一頓,但皇後早已不知外邊的事,哪裏能罰李更衣,自然是紀羽的意思。但也沒罰得狠了,聽說是前些日子紀羽與李全昌見了一面,二人不知談了什麽,最後只輕飄飄罰了李更衣一頓。

雖說推了個宮女便罰宮妃多少有些不應該,可以皇後的名義來罰,能說她驕橫跋扈,能說她連儲君都沒放在眼裏。

明珠與紀雲川說着自己那日去看李更衣跪在鳳儀宮外抄佛經時李更衣的模樣,說李更衣臉色難看得不行,想心裏也是氣急的。

紀雲川點着頭沒多話,只在差不多的時候應上兩句,但也不說多的,只附和明珠罷了。

至于李更衣,紀雲川想着有李全昌壓着她,想來短時間內不會再因李更衣生出什麽事端。

至于他自己,兩次出門都被人攔住,想來紀羽也會下令不叫他再随意離開東宮。

是紀羽不肯給人越過自己對手下人出手的機會,也是一種變相的軟禁。

雖然對紀雲川來說,被困宮牆之內本身就是一種軟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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