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命案(一)
入夏的時候,因着到了夏日要換掉許多東西,東宮的宮人們也比往常要忙碌一些。
每一個宮人都在東宮這大門進進出出,除了紀雲川。
紀雲川被安排到的活兒并不重,也不需要四處跑,只到紀羽面前去端茶倒水挨兩句罵就是了。至于紀羽罵他的那些話,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倒也沒有放在心上。
都是仇人了,若換成徐貴妃被皇後下毒逼瘋,怕是他也會在殺了仇人之後折辱仇人的兒子。
他們是仇人,不是兄弟,更不是朋友,是隔着仇的陌生人。
至于更多的,譬如年少時對大哥的仰慕,紀雲川早就抛到不知道多遠去了。
這樣的仰慕他也不打算讓紀羽知道,知道又如何,只不過是小孩兒對兄長的仰慕罷了,尋常小孩都有,他有也并不奇怪。何況紀羽恨他母親,也恨他,若知道了怕是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到時候又是一番譏諷,倒不如少一些事端。
今日紀羽少見的留在了東宮,而非在內閣與閣臣商議朝政大事,想是許多積壓的事務都在前頭處理完了,這才得以休息片刻。
“明珠怎的去了那般久。”紀羽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冷淡美人,眉頭一皺,“你出去找找,多帶兩個人,若有什麽事便叫人回來知會一聲,莫要再被不相幹的人截住了。”
紀雲川掀了掀眼皮子看他一眼,點了下頭就要往外走,可剛往前走了兩步卻是被他一把拽了回來。
這般一拽,竟是直接将紀雲川給拽到了紀羽的懷裏去,整個人就往紀羽腿上坐去,讓他一瞬間脊背僵硬,那一雙眼都呆了一瞬,回過神後馬上就要掙紮開。
可紀羽不肯叫他掙脫,只按着他讓他只能坐在自己懷裏,惡狠狠地掐住他的下巴尖,一雙眼如狼一般狠厲,看了對方好一會才張口囑咐:“你是孤的人,你的主子只有孤一個,其餘人都是不相幹的,若是碰上了,不必理會他們直接回來也是未嘗不可。”
紀雲川掙紮的動作頓了一下,略有些驚訝地瞥了紀羽一眼,別過頭去沒說話。
他已經不想回應紀羽這些充滿占有欲的話語,每一回自己說什麽都是不管用的,若說得叫紀羽不順心,到時候還要被狠狠罰一頓。他不肯真的去屈服于紀羽,卻不能真的拿從前熟悉那些人的性命去賭。雖說紀羽只用奶娘的命威脅過他一次,可有了一次焉知沒有下一次。
紀雲川不敢賭,他只能無聲地抗拒這般對自己表達占有欲的紀羽。
紀羽看着別過頭不說話的紀雲川,多少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麽,但也沒打算多罵他兩句,只冷冷嗤笑一聲便将人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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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川已經習慣了紀羽的喜怒無常,被退下去的時候因為有所準備倒也不至于摔到地上去。他只是沉默着朝紀羽颔首表示自己要離開了,便轉身徑直走出正殿,頭也沒有回。
紀羽看着對方的背影,心底一瞬間有些不高興,他也不明白紀雲川這般聽話的模樣究竟還有什麽值得他不高興的,但就是感覺很不高興。
想要對方只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想要對方只能看着自己,而不是這般看起來聽話但其實像是根本沒留在他身邊一般。
紀羽眯起眼看着那已然走遠的人,将手放到自己的腿上去,感受着那上面的溫度,想剛剛紀雲川坐在上邊時的模樣。
明珠是去內務府的,紀雲川想着也是到內務府去找人,沒想半路先遇見方才跟明珠一塊兒出去的宮女,他們聽說紀羽找明珠還有些奇怪。
其中一名宮女說:“方才一位姐姐來說殿下叫明珠姐姐去禦花園摘一些新鮮的花回來,怎的這會兒又來找了?”
紀雲川在原地站定,心中一時間湧上些許不好的預感,他看了他們一眼,點着頭轉身便朝禦花園的方向跑去。
他身上穿的衣裙并不适合這般疾奔,但如今也沒有辦法,他只能提起裙子便往禦花園的方向跑,心中祈禱着明珠沒有事。
穿過福寧門的時候禁軍并沒有阻攔他,大約是知道他是東宮的人。只是路過的時候他還是聽到他們在嘀咕紀雲川給東宮丢了臉,究竟丢了什麽臉,他也不清楚,想來是覺得他這般在宮裏奔跑不像個宮女吧。
可他本來就不是宮女。
紀雲川心裏嘀咕着,也沒去想太多,只往禦花園的方向趕去。
大慶皇宮很大,禦花園又離得遠,從福寧門跑去禦花園那是好一段路。紀雲川跑得氣喘得不行,半路停下來緩兩步才繼續往前跑去,卻沒想在即将進入禦花園的時候撞見了一個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李全昌。
皇帝的心腹,李更衣的義父,也是東廠督主,在盛京不容小觑的一個人物。
李全昌今日只穿了一身緋紅圓領袍便出來了,瞧着該是皇上病重之後前頭有宮妃侍疾,他便空出更多時間到外邊來走動,便沒有将那身代表身份的緋紅蟒袍穿在身上。
他站的位置距離紀雲川并不算遠,只是将頭朝這邊偏了一偏,便剛好與紀雲川對上目光,倒像是特意等在這裏一般。
“如今該喚你三殿下,還是雲川……亦或是明川?”李全昌抖了抖袖子朝紀雲川走來,在他身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試探着這話,又微微眯起眼打量他神色變化。
紀雲川在聽見“明川”二字的時候睫毛一顫,略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垂着眼說:“明川不過是太子的惡劣玩笑,督主喚雲川便是了。”
李全昌心底咀嚼着紀雲川這話,又打量着他到底是不是毫無自己心中所希望的那個意思,笑着搖了搖頭:“徐貴妃……想來她也不願意被這般稱呼。徐玥華曾于我有恩,那日不過是報答她的恩情,你不必多想。”
提起徐貴妃,紀雲川才終于舍得擡眼看向李全昌,張了張嘴想問一問徐貴妃的過往,卻在看見李全昌擡手阻攔的動作生生咽下到了嘴邊的話。可他心中實在好奇,看向李全昌的時候不覺皺起了眉,一副想問又不好問得樣子。
“不過是剛入宮的時候她順手拉了我一把,不是什麽大事。這是我與她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且報了恩便是了卻我與她之間的緣,往後你的事情我不會有半分手軟。”李全昌意味深長地看了紀雲川一眼,又走近了兩步,湊在他的耳畔落下一句,“不過,若是三殿下想繼承你娘遺志争一争那個位置,我與你便是知交好友,日後你若有難我必将傾力相助。”
這話讓紀雲川皺起眉來,後退幾步之後狐疑地打量着李全昌,心中很想問清楚,可明珠還不知道如何了,他沒有辦法繼續在這裏跟李全昌耗下去了。
“我還要去找人,督主若是有什麽話,下回再說吧。”
紀雲川說完這話便要繞過李全昌進入禦花園,可剛走到對方身邊便被伸手攔住。
他擡起頭朝李全昌看去,眉心微蹙着質問道:“督主這是什麽意思?”
李全昌瞥了紀雲川一眼,輕笑一聲,說:“對我就這般硬氣,碰上紀雲羽怎麽就甘願穿上這石榴裙呢?”
這話正正戳中紀雲川的痛處,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別開眼,說:“我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若是三殿下答應與我合作,想不會有那麽多迫不得已。”李全昌笑着說完,伸手按住紀雲川的肩膀,将人往前推了推,就是不肯叫他進去找人。
“你們把明珠怎麽了?”紀雲川早就察覺李全昌在這兒肯定是來阻攔他拖延時間的,可原本想着能不多得罪一個人便不多得罪一個人,如今對方這般明着阻攔不許他進去,想也只能撕破臉了。
李全昌掀了掀眼皮,瞧着紀雲川只覺好笑,他說:“那不過是個宮女,還是紀雲羽的宮女,你管她的死活幹什麽?”
紀雲川甩開李全昌的手,冷冷睨了他一眼,說:“明珠是我的朋友,李督主若是還想談往後的事,便不要再阻攔了。”
這話并沒有吓到李全昌,反倒是讓他又是笑了笑。
但他也沒有再阻攔紀雲川,只是在紀雲川從他身旁走過的時候說了一句:“紀雲羽可不是你能相信的人,別到時候傷了心還要灰溜溜到我這兒來。”
紀雲川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冷聲留下一句:“不會有那一天的,且不說我并不相信紀羽,便是因為什麽事兒離開紀羽,也斷不會到你那兒去。”
話畢,紀雲川沒有再停留,只快步朝禦花園內跑去。
紀雲川并不知道明珠到哪裏去了,但他心中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樣不好的預感引着他到上回李更衣想淹死他的地方去。
原本他心中還抱着幾分僥幸,想無論是誰都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殺害東宮的人。
可走近那池塘的時候卻是發現那處地方已經圍了不少宮人,隐約能聽見有人在說什麽“淹死”“可怕”之類的話語。
紀雲川心裏咯噔一下,頓住腳步後猛地朝前快步走去,扒拉開圍在前邊的人朝地上一看。
渾身是水的明珠臉色發青地躺在地上,眼睛直瞪着不能瞑目,手上似乎還抓了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