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償還(三)

紀雲川這話一出, 紀羽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都不用紀羽說,紀雲川都能看出他此時定是脊背僵硬且發寒的。

但紀雲川并沒有管紀羽,只是轉身進了屋內, 半點出去透口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原本紀雲川以為, 到了皇宮之中,紀羽便不會再需要将暗衛插在他的身邊, 可沒想紀羽竟到現在還将這些暗衛用在他的身上。

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紀羽一邊說着要求他原諒, 一邊又将暗衛安插在他身旁。

雖說安插暗衛也可以說是想要保護他, 可既然連任太妃與他說了什麽都能知道, 那這暗衛的作用想來也并不只有保護他。

紀雲川不想活在紀羽的監視之下, 無論紀羽說出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紀羽見紀雲川轉身離?, 也明白是紀雲川生氣了, 連忙追上去想攔住他, 可又怕更叫對方不高興, 只能跟在他的身後進屋裏去。

可等到了屋裏,紀雲川也半點沒有理會紀羽的意思, 只顧着做自己的事, 仿若根本沒有紀羽這個人似的。

這樣當做沒有他這個人讓紀羽很難受,這比紀雲川捅他一刀還要讓他難以忍受。

他不能接受紀雲川全然不理會自己, 可他又不能逼着紀雲川理理自己,不能故意去叫紀雲川做不了自己的事情, 他只能想辦法叫紀雲川願意理理自己。

這讓紀羽焦頭爛額,他并不是一個擅長做這種事的人。

他是中宮嫡子,生來就比其他弟弟高一頭,封了太子之後更是沒有人能夠讓他這般費心思的。

紀雲川是頭一個讓他這般放低姿态的人, 他自己願意,卻不知該如何做才是好的。

因為是第一個,紀羽才半點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對的,才不會叫紀雲川生氣,才能叫紀雲川理理自己。

紀雲川可不知道紀羽竟是想了這般多,他只是單純的不高興,不高興紀羽到了這個還是竟還在他身邊安插暗衛。至于別的,其實紀雲川根本就沒有想那麽多。

不過,即便他沒有想那麽多,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紀羽跟在他身後,時不時還猶豫着想到他跟前去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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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突然就停住腳步,轉頭冷冷看向紀羽,下了逐客令。

他說:“滾出去。”

紀羽脊背一僵,随後哀求地看着紀雲川,那副模樣怎麽看怎麽可憐。可紀雲川從前就沒有心疼過紀羽,如今更是不會被他這副模樣騙了去,自然是半點心軟都沒有。

“滾出去,別叫我說第三回 。”紀雲川冷眼看着紀羽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嗤笑一聲,轉身往別處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裏,他只是想要離紀羽遠一些罷了。

“我,我錯了,我叫他們都走,不許他們再跟着你了,你別生氣,我真的知道錯了。”紀羽急急忙忙跟上去,生怕紀雲川真的再不肯見自己了,連忙說着自己知道錯了。

紀雲川并不覺得紀羽真的知道錯了,紀羽如今這般模樣,不過是發現他竟會為了這事兒生氣才一遍遍道歉罷了。實際上紀羽真的知道自己那般做是錯的嗎?那可不見得。

不過,紀羽這樣在他跟前晃多少還是讓他有些心中不順。所以他不得不再一次擡眸看向紀羽,譏諷地說:“你哪裏是知道錯了,你只知道我心中不高興,定叫你前些日子所有努力都前功盡棄,這才做出一副知錯的模樣來。實際上你自己知道錯嗎?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一個心中只有自己的人,如何會覺得用暗衛監視人是錯的。”

紀羽确實已經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可他也是因為紀雲川不高興了才發現此事是萬萬不可的。所以紀雲川說的其實也不算錯,但對紀羽來說,紀雲川說的那些話多少有些誅心,他沒有那般想,他覺得自己不是,可那些話就是如一把刀狠狠紮在了他的心上。

讓他痛不欲生。

“我以後改,不,我現在?始就改,我讓他們都走,我不再監視你,也不再插手你的事情,只求……只求你理理我,好不好?”紀羽略一猶豫,還是伸出手小心地抓住紀雲川的袖子,想以此來挽留紀雲川。

可紀雲川如今是鐵石心腸,縱然紀羽如何哀求,他都只想讓紀羽滾出去。

最終紀羽還是被紀雲川趕了出去,可即便沒能在此時此刻求得紀雲川原諒,他也再不敢将暗衛插在紀雲川身邊。至于有關紀雲川的事兒,他不能讓暗衛告訴自己,便只能日日到紀雲川門前求得見一面的機會。

雖說他也知道,即便紀雲川答應他進屋裏來,想來也不會與他好好說幾句話。

不過那也沒關系,對此時的紀羽來說,能與紀雲川見上面便已經是極好的事。至于再多的……再多的,他便也不敢奢求。

一切都得慢慢來,尋常求得心上人看一眼都要好長時間,何況是犯了錯的他想叫心上人回頭。

這種事兒可急不得,若再像從前那般,紀雲川往後怕是根本不肯留下來。

其實紀羽也知道,紀雲川能留下來,一方面是怕他傷害旁人,一方面其實也是有些心軟的。

當然,這只是紀羽自作多情的猜測,也有可能紀雲川的心軟只是對榮國公夫婦,所以選取了最穩妥的一個方法。

若是這般……那紀雲川是從未對他有過心軟,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紀羽心如刀絞,痛苦地閉了閉眼,待睜眼看向一旁小千子時,眼中仍舊難掩痛苦之色。

他對小千子說:“去知會淩雲寺一聲,就說任太妃要去那兒帶發修行,叫他們好生招待。”

小千子愣了一下,暗衛從任太妃和紀雲川那兒聽到的話,小千子是知道的。可小千子根本想不到紀羽竟然會答應下來,他還當以紀羽厭惡紀雲翰的程度,定然也不會放過任太妃,沒想竟然會答應任太妃的這個請求,且還不必紀雲川親自來說。

不過轉念一想也能夠理解,紀雲川如今不願意見紀羽,也知道紀羽早從暗衛那兒知道了他們當時說過什麽,自然是等着看紀羽面對當時那些話該有什麽反應。

有了紀羽的吩咐,下邊的人做事也變得十分快,沒兩天便準備要将任太妃送出宮去。

任太妃走的那日,紀雲川也去送了,遠遠便瞧見任太妃帶了兩個宮女,站在哪兒似乎是在等什麽人。紀雲川快步走去,路上略一打量任太妃,發現她只穿了一身素衣,發上也只簪了一支銀簪子,十分素淨,與從前那滿頭珠釵的模樣十分不同。

紀雲川走到任太妃身旁幾步的位置便停了下來,瞥了一眼躲在不遠處角落裏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紀羽,沒有對此生出半點反應,只對任太妃說:“太妃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往後去了淩雲寺,還望太妃多加保重,興許你我往後還有再見的機會。”

再見的機會……

若任太妃不打算回來,那就只有紀雲川也到淩雲寺去了,或是紀雲川路過淩雲寺,與她見上一面。

這般一想,任太妃也明白了紀雲川的意思,點點頭,說:“早日離了這樊籠,往後遍走河山,路過我那淩雲寺,也好進來尋我吃一盞茶。”

紀雲川沒有多話,只點着頭,又掃一眼任太妃帶的東西,說:“被褥衣衫可帶夠了?淩雲寺在淩雲山上,比起這邊要冷上不少,那兒的被褥想也沒宮裏的好,太妃還是多帶一些自己慣用的。”

任太妃聽着紀雲川的話笑了起來,說:“我是去做姑子,又不是去享福,要那般好的做什麽?你也別總操心旁人的事,多為自己做打算才是要緊的。”

紀雲川笑着應下,想起什麽似的,又說:“魯王尚未處斬,若是太妃想……想見他,也可以去見他最後一面的。”

任太妃愣了一下,有些沒想到紀雲川連這個都在為自己考慮,她猶豫了一番,剛想拒絕,卻看見紀羽從暗處走出來。

因着從前紀羽做過那些事,紀雲川有些怕紀羽又發瘋,便警惕地将任太妃擋在了身後。沒想紀羽過來看都沒看任太妃一眼,只定定看着紀雲川,說:“我現在便叫人去安排,叫任太妃見了紀雲翰再走。”

紀雲川看着紀羽,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拒絕還是說些什麽,他轉頭看一眼任太妃,想聽聽任太妃的意思。而任太妃也是拿不定主意,略一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任太妃去見紀雲翰的時候,紀雲川并沒有跟過去。

紀雲翰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他還沒有大度到連害死自己的人都原諒。連紀羽他都沒有原諒,今日他怎麽可能還跟着任太妃去看紀雲翰。

送紀雲翰最後一程這件事,該由任太妃來做,而不是他。

紀羽見紀雲川站在一旁明顯興致不高的樣子,小心地走到他身邊去,同樣小心地看他一眼,說:“我知道你恨他,我會替你報仇的。”

紀雲川瞥了紀羽一眼,淡淡道:“你不必為我報仇,你只需要依照大慶律法行事。”

紀羽明白紀雲川的意思,紀雲川只想要讓紀雲翰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不是僅僅為了報私仇而殺了紀雲翰或者将他貶去守皇陵。

只是對紀羽來說,他更想要為紀雲川報仇,而不是拿什麽律法公道出來。

他的眼裏心裏只有紀雲川,至于旁的什麽,在他心裏都不算什麽。

此時的牢中,任太妃站在牢房之外,看着地上的紀雲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母妃也覺得兒臣錯了嗎?”紀雲翰眼睛紅紅的,擡眸看向任太妃的時候引得她一陣心疼。

可心疼歸心疼,紀雲翰确實是錯了。

任太妃別過頭去,抹了把眼角淚水,抿了下唇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些,才對紀雲翰說:“你自然是錯了的,殺人如何能是對的。”

紀雲翰不敢相信地看着任太妃,突然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牢房邊上,看着站在外邊的任太妃,說:“可他那時候只是一個宮人,甚至還是一個有罪之人。”

任太妃眯起眼來看着紀雲翰,許久才輕笑一聲:“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哪了。雲翰,收起你的高高在上,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你一個沒什麽實權也不受先帝寵愛的王爺。”

紀雲翰聽到這話,嗤笑一聲,點着頭說:“我知道了,我明白了,這是我娘不要我了。”

任太妃聽到這話,有些難以抑制心中情緒,別過頭去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又說:“娘沒有不要你……罷了,即是不知錯,說再多也無用。娘先走了,下輩子千萬莫要重蹈覆轍了。”

紀雲翰沒有答話,只回到原處去坐着,也不管任太妃究竟走不走。

任太妃見紀雲翰不說話,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心中也是十分不好受。

她閉了閉眼,最終也沒再說什麽,只轉身離?了此處。

可她卻不知道,在她轉身離?的時候,紀雲翰忽的睜?眼,惡毒地看着她離?的方向,嘴裏邊不知道念叨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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