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償還(二)

福寧門前, 大臣們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紀羽将紀雲翰害死紀雲川這一案交給錦衣衛來審理,一句也沒有提交給三法司,宗人府也仿佛在此處根本不存在一般。

大臣們有些不贊同, 他們并不覺得一個王爺殺死一個罪人是需要被判處有罪的。大慶在這方面十分古板, 他們一方面又覺得自己開放,對底下人很好, 但底下的人一旦想與自己一般被平等相待, 他們便會覺得底層人不識好歹, 竟然得了尊重還要求更多。

不過, 倒也不是所有大臣都不同意紀羽的這個決定。

在紀羽這話被多數閣臣反對的時候, 家中奉行避開朝堂争端的霍文遠卻是站了出來, 他擡眸與紀羽對視, 行了個禮又掃了一旁反對此決定的大臣們一眼, 說:“都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殺人償命也是我大慶律法寫得明明白白的, 臣以為魯王殺人不應因其皇室身份而網開一面。”

一旁的幾位閣臣見霍文遠竟然會站出來,都有些不敢相信, 相互對視後才走出一人來, 說:“死在魯王手上的只不過是個罪奴,連尋常百姓都不是的人, 憑什麽要魯王償命?”

紀羽垂着眼聽下邊這些人争論,突然掀了掀眼皮, 打斷那閣臣的話,說:“錯了,先皇并未将他貶入奴籍,他只是有罪, 卻不是罪奴。”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都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以為紀雲川早被貶為奴籍,其實根本就沒有。只是削了皇子這個身份,成為一個平民老百姓罷了。可若是這般算,将良民困在家中,甚至讓良民死于家中,按照大慶律法來說,就連紀羽本人也是要受罰的。

“此事朕也有過錯,只是朕多少有些脫不開身,錦衣衛将罪責都查出來後,朕也會将當初做錯的事一一還回來。”紀羽看着底下那些大臣錯愕的神色,想起方才那閣臣說“憑什麽要魯王償命”,輕笑一聲,“連朕都要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難道魯王就不用嗎?”

連皇帝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付出代價,底下的大臣一時間也不好為紀雲翰求情,只好咬了咬牙另想辦法。

左右錦衣衛查案也需要時間,總不能一夜之間便将事情查出來。

可大臣們沒想到的是,紀羽竟然一早就做好準備,讓錦衣衛先将許多事情都查好了,再向大臣們宣布要拿魯王來查這個案子。在大臣們以為還有轉圜機會的時候将證據全都甩出來,正好在将紀雲翰抓入牢中配合調查的時候定下罪來。

要知道,紀雲翰可不止殺了紀雲川一人,他還殺了明環。

這兩個人那時候都是紀羽的人,說一句挑釁儲君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真要以此多加一重罪名也不是不可以。但紀羽并不太想将自己牽扯進去,說到底紀雲川要的也不過是處置紀雲翰,用最公平的……也就是律法來處置紀雲翰,而不是加上一些別的東西。

雖說紀雲川也許并不會管他如何,但他不想再做一些可能叫紀雲川不高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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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淑妃……不,現在應該叫任太妃了。

任太妃特意到福寧宮來,說是想要見見紀雲川。

紀雲川從宮女那兒知道任太妃過來的消息時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聽宮女禀報之後,他執棋的手一頓,擡眸看了一眼宮女,問:“任太妃可說明了來意?”

宮女點點頭,說:“任太妃說她剛知道魯王做下的事,想着來給您賠罪。”

紀雲川聽到這話皺起眉來,心中有些不解任太妃為何會知道他就是紀雲川。

外頭的傳言可都在說他是紀羽尋來的替身,哪有人真的信那混賬一般的重生之說。

所以任太妃究竟從什麽地方知道他是紀雲川的?

這個問題讓紀雲川心中盈滿疑慮,思緒在心中轉了一圈,最終決定将任太妃請進來。

宮女将任太妃請進來的時候,紀雲川已經叫人将棋盤都收走了,又略整理了一番衣衫好叫自己待客。

原本便猜到紀羽登基之後的任太妃不會像以前那般,可真的見到臉色憔悴的任太妃時,紀雲川卻還是有些驚訝。

驚訝于任太妃的憔悴與周身氣質的不同之處,驚訝于對方竟是換下從前豔麗衣裙,換上十分素淨的衣衫,臉色也十分不好,瞧着像是蒼老了十來歲。

而任太妃看見他的時候神色也是有些驚訝的,進門之後松開宮女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略瞪大眼看他,猶豫着問:“你是……紀雲川?”

紀雲川見任太妃這般問,心中疑慮更是多了幾分,他有些不明白,任太妃既然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怎的會對宮女那般說。若紀雲川真的是一個替身,并非是死去的紀雲川,那任太妃這般做豈不是得罪了他嗎?

一個替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頻繁提起白月光了。

不過,也沒有如果,紀雲川就是死去的紀雲川,這個假設根本沒有意義。

“我是。”紀雲川垂眸避開任太妃的目光,只應了這麽一聲,便轉身引着人到了榻邊去坐着。

任太妃走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拘謹,估摸着是因為紀雲翰當真是闖了大禍,任太妃這才沒了從前氣焰。可紀雲川又覺得這并不像是任太妃的性格,以任太妃的性格,想來是并不會被這樣的事影響到的。

“雲翰的事……是我們母子對不住你。我早先也不知他竟做下這般混賬事,我也知道他對你做下得事根本不可原諒,可我是他的娘,今日這……姑且說是求情吧,我不得不來。”任太妃嘴唇微張着,瞧着像是在猶豫什麽,随後終于下定決定說出這話來。

“我知道,我知道的。您也是一位母親,我理解您,但我也……也不能原諒他。”紀雲川擡眸看向任太妃,他看得出來任太妃其實是并不想來的,也許內心還十分掙紮。

任太妃也明白是紀雲翰錯了,可任太妃也是當娘的,無論如何都是要來一趟的。

總不能叫紀雲翰死了,還心裏想着親娘從未為自己争取過。

“我明白的,你那時候很難,他還那般對你,是他錯得徹底。”任太妃苦笑着,看向紀雲川的時候眼中帶着濃濃歉意。

“這與太妃娘娘無關,我不會,也不會讓紀羽牽連您的。”紀雲川心中想的是一碼歸一碼,自然不會讓紀羽牽連任太妃。

可任太妃似乎并不這樣想,她看着紀雲川笑,看向高處不知在想什麽,随後輕笑一聲,說:“入宮之前,我很是羨慕你娘。後來入了宮,為了争寵處處學她,心中厭惡至極,卻又不得不模仿另一個女人去争得皇帝的寵愛。我不喜歡學你娘,也不喜歡先帝,更不想留在這……這傷心之地,若是可以,你替我與紀羽說說,叫我到廟裏當姑子去吧。”

紀雲川愣了一下,他沒想到任太妃會與自己說這些,更沒想到任太妃竟會想要去做姑子。

其實任太妃說的這些,紀雲川又何嘗不知道,這宮裏要說心中真的有皇上的人,興許就只有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了。至于旁的人,或是被先帝強逼着入宮的徐玥華,或是為了親族門楣入宮争得一席之地的任太妃,或是一心只為往上爬的李更衣。

只有先帝愚蠢地以為這些女人都很愛他,實際上只有被他傷得最深的皇後是最愛他的。

紀雲川笑了一聲,說:“我明白您,也明白我娘,和這先帝後宮中每一位娘娘。這個皇宮,我也不喜歡,若是可以,我也剃了頭發做和尚去。”

任太妃卻是搖搖頭,說:“你喜歡過紀羽的,對不對?否則以你從前的性子,如今根本不會在這裏。”

紀雲川唇角笑意一僵,別開眼去掩飾自己眼中神色。他也不回答,只看着別處,心中仿佛堵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你說得對,我愛過他。那時候他總在危難之時朝我走來,我便……便陷入其中,好在他并非良人,叫我很快清醒過來,才不至于泥足深陷。”

任太妃深深看了紀雲川一眼,說:“我也知道他不是東西,既是不是東西,無論你喜不喜歡他,都且不要跟他在一塊兒,最好從這皇宮走出去,走個一年半載都不夠,最好三年五年的下來相像原諒他這件事。”

任太妃一向是這個性子,紀雲川瞧她這般說,便知道她心中多少好受許多了。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等從福寧宮出去,任太妃估摸着還是會因為紀雲翰的事情傷神。

便是再蠢笨扶不起,還做了天大的錯事,到底還是自己的兒子。

任太妃也知道紀雲川這人很好,她甚至都能猜到紀雲川後邊要勸自己什麽,但她不想叫紀雲川也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便站起身打算走了。

“我今日來,不過是給你賠罪,又給那逆子說幾句好話。既是已經說完了,那我也回去了。”任太妃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走到半路停下來回頭看向紀雲川,特意叮囑,“你可別忘了我與你說的話,千萬別輕易原諒他。”

紀雲川瞧任太妃這一副如親娘那般操心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在被她瞪了一眼之後才連忙應下。

送走任太妃之後,紀雲川便想着出去透口氣,可沒想剛走出門,便看見紀羽站在院裏。

臉色十分難看,一瞧便能猜到他是從暗衛那裏知道了什麽。

“你不要聽她的,我會好好贖罪的,可你……可你也不要聽她的。”

紀羽見紀雲川出來,臉上陰霾仿佛在一瞬間散去,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條被主人責罵過後的小狗,巴巴地上前來,只說着這些話。

可紀雲川鐵石心腸,瞥了紀羽一眼,只淡淡道:“你還在叫暗衛監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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