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蘇偃凝神, 靜靜看着四周，幾經何時, 身後的門已然緊緊關閉, 他目光尖銳的盯着那門，他記得自己未曾關上。

書頁簌簌在地上滾落, 時不時的閃電光芒劈開這一室幽暗。

蘇偃手指抵着書桌, 突然那盞老式臺燈竟亮了起來，蘇偃不由得倒退幾步, 那等閃了幾瞬方才徹底亮起。

詭異的不是燈, 而是……坐在椅子的影子。

慘白無血色的臉龐, 簡單的大背頭, 帶着一副金絲眼鏡, 妥帖的西裝跟前夾着一根鋼筆。

他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目光幽暗的看着蘇偃。

外面的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雨聲漸止。

蘇偃将他的臉和轉角相框上的那張臉重合。

“肖林軒。”他一字一字叫出他的名字。

“是我。”

007：【需要我給你一張符咒嗎？】

蘇偃：【不用】

肖林軒将手放下來, 那本就散開的窗簾随着他的動作徹底合上，這房間最後的光芒源于他跟前那盞燈。

“你……不是……”害怕倒是沒有，或者說起先便有了心理準備。只是, 蘇偃不明白, 按着林可的敘述和網上的資料他不是跟着肖父肖母一起出國了嗎？就算死了也不該回到這裏來。

肖林軒勾起一抹笑意，不鹹不淡, 意味深長。總覺得他這幅慘白模樣笑起來怪滲人的。

“我從未離開。”

蘇偃微微蹙眉，肖林軒卻是耐心道：“小可的記憶産生混亂。”

不知是不是蘇偃的錯覺，聽他提及林可時, 口吻溫和許多，就好像親眼見證雪化成水一樣。

肖林軒靠着椅子，他微微閉上眼，蘇偃即見身處之地發生變化。

陰暗的天變成陽光明媚，這整個房子充斥着華麗精致。

丫鬟們前後忙忙碌碌的，園子裏栽種的枯枝此刻枝繁葉茂，綠葉成蔭。

蘇偃呆呆的站在陽臺上，沒有人可以看見他，連肖林軒也不見蹤影。

他尋望着，一陣熟悉的笑聲打破他內心的擔憂，漂亮的風筝翺翔在天，少年拉着線瘋跑着，臉上是被熱意滲透的紅。

後面跟着的男人面色柔和，只叫他慢些，這次蘇偃認出來了，少年是林可，男人是肖林軒。

找到出口，蘇偃走到花園中，彼時草地翠綠，踏上前便覺腳下柔軟。

林可接了肖林軒的帕子胡亂擦掉臉上的汗水，“大哥，咱們真的要離開這裏嗎？”

此刻他臉上的無憂無慮變成黯然，還有不舍。

肖林軒微微俯身，接過他手中的帕子替他擦掉臉上的汗水，一邊細說：“時局迫在眉睫，父母親是為我們好才下這種決定。”

“可是我舍不得這裏，這裏是咱們的家，走了……走了就回不來了。”

“怎麽會回不來，等以後情況安定下來，小可想回來大哥就陪着小可一起回來。”

林可眼中亮起光彩，“真的？”

“嗯，大哥何時騙過你。”肖林軒淡笑。

蘇偃就站在兩兄弟旁，這幅兄友弟恭的模樣着實叫人豔羨。

畫面再次反轉，這次是在飯桌上，是林可的生辰，如他所說那般，肖母會親手給他做一份長壽面，肖林軒回來得遲，将手中禮物交給林可。

拆開，是一串古樸銅鈴，林可見了眉眼歡喜，他喜歡那種清脆叮咛的聲音，拿着它繞着桌子跑了好幾圈。

到底是孩子心性，即便是該知事的年紀，他被肖家保護得太好太好，對于外界的事兒感知并不多。

一家子都在笑，可除了林可，其他人的笑意中夾雜各種。

蘇偃看得清楚明白。

特別是肖林軒，他跟随在林可身上的目光，甚至有些過界。

歡樂之後，畫面變成一間病房，林可孤獨的坐在病床上，望着外面的灰蒙蒙的天。角落處挂着那串銅鈴，微微作響。

而病房外卻是另一番光景。

争吵聲令蘇偃頭疼，他過去便見肖父給了肖林軒一巴掌，肖林軒面無表情，旁邊的肖母捂着嘴，眼中滑下淚水來，似不忍。

“混賬，你怎麽……怎麽能對你弟弟藏着那等肮髒心思！？”肖父狠毒了眼，氣得眼睛發紅。

肖母拉着他，怕他再次動手。

肖林軒扯笑，擦掉嘴角的紅，“父親母親，離開的日子就在後天，小可的情況走不了，我會留下來陪着他，剛才的話我字字是真，你們二老不能在國內久待，我會讓人親自送你們上船。”

“你……你這個逆子，枉我收留你至今，待你如同親生，你竟然我們和小可骨肉分離，好成全你那點兒心思？！”

“我不想小可出事！就是因為念及你們的恩情我必須把你們送走，如今局面多留一天那刀就多靠近脖子一分，父親是生意人比我懂得其中道理。”

“你既如此，為何之前還要娶嬌嬌？”肖母仍不敢相信自己精心培養的大兒子會這樣。

肖林軒盯着地板，目光悠遠深暗，“不過……不過是騙你們來的罷了，當然……也是在騙我自己。”

“那嬌嬌當年難産而死……”肖母不得不多一分猜測，也許在這一刻她徹底失去了這個大兒子。

肖林軒聽到她這話，笑了，笑得凄楚，“原我在母親心底就是這種心思歹毒的人！？”

肖母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到底是失去了最後一絲信任。

房間裏頭的林可對外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最後，肖父肖母被迫送上了船，肖林軒依舊悉心照顧着他，只是林可不開心。

是夜

病房中，林可越發瘦弱，靠在床邊，蘇偃站在他身邊，少年眉眼之中隐藏幾分愁然，他将自己圈起來，蜷縮一團兒，這時風吹過，鈴铛作響讓他擡起頭，靜靜的看着那銅鈴，眼睛突然紅了，“父親……母親……我好想你們……”

話音一落，畫面又轉變，這次是手術室，林可靜靜躺在其中，肖林軒崩潰的對着醫生護士發怒，整個樓層一片混亂。

蘇偃緊緊抿唇，涼風貫耳，他突然清醒過來，發現所處之地依舊是那個暗沉無光的房間，回首，那書桌跟前并無他人，且地上無任何飛散紙張。

門被外力推開，林可跑過來抱住他的胳膊，“你怎麽在這，我剛才醒過來你不見，我還以為你回家了。”

蘇偃這才發覺自己真正回到現實，擡手緩緩抱住林可，“你……你記起來什麽沒有？”

剛才看到的是肖林軒給他看的，他不認為剛才的一切是幻象，且說不定，肖林軒就藏在某處。

林可搖搖腦袋，“沒有，一點映像都沒有。”他無辜道。

随後看清楚這個房間，開口：“這是我大哥的房間，嗯……還是一絲不茍的樣子。”

蘇偃沒來得及言語，林可又撲進他的懷中，“其實……我有點餓了。”沒錯，他就是被餓醒的，滿心去找蘇偃，找不着心裏又急。

蘇偃環抱着他，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對面放着一面鏡子，他沒有錯過站在林可旁邊的影子，那雙眼此刻正正冰冷的看着自己。

按道理說同樣是鬼是可以相互看見的，但林可不是。

帶着林可來到肖家附近的公園，這個時間段接近淩晨，基本沒什麽人，蘇偃點了外賣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讓餓了的某只小阿飄可以盡情用餐。

“那個房子裏只有你嗎？”蘇偃問。

吸着面條的林可點點腦袋，“當然啦，我都在在這好多年了，就沒有其他鬼來陪我，好孤獨的。”

好吧，蘇偃可以确定這小傻子看不見也不知道自己身邊一直隐藏着另外一個鬼。

“真好吃，就是有點辣。”林可想用袖子擦擦嘴，可是睡衣是白的，擦了就髒了，蘇偃摸了摸兜……沒有帶紙，林可已經成了小花貓，可憐巴巴的。

無奈之下他俯身上前擡手幫林可擦掉嘴角油漬，好好的一件幹淨衛衣就這樣毀了。

林可笑嘻嘻的咂咂嘴。

遞給他一杯果汁兒林可開心的接受喝得肚肚圓滾滾，蘇偃心頭想，真好養啊~

“那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出來，怎麽一時間選擇跟我回家？”蘇偃是最好奇這個問題的。

他是不會承認，看到林可和肖林軒那副親昵模樣，心裏不好受。

況且，就算他泛着酸氣，林可也不會明白的。

林可睜大眼，享受着嘴裏的甜味，“鈴铛，你碰了鈴铛。”

蘇偃回想，當時他急着回家确實碰到了一串銅鈴，等等……那鈴铛的模樣有些模糊，可乍一想，怎麽和肖林軒送給林可那串相似，他可不可以猜測其實是同一串？

“我一直附身在鈴铛裏的，當時……你背了吃的在背包，好香~我就跟着走了。”

蘇偃捂額，他沒記錯當時去盛游準備充分，确實買了很多吃的放在他背包裏……

“然後我跟着你到家，我發現挨着你好舒服~”林可發現驚喜一般，笑眯眯的。

蘇偃一時也不知該作何表情，他之前說林可好騙這話是玩笑，這時再看，這哪裏是玩笑，這傻孩子是真能被騙走的。

吃飽喝足之後，林可精神抖擻，站起來扭扭身體的時候，看到公園對面的大屏幕，突然興奮起來，“诶诶诶，蘇偃你看你看，那裏會動，比你給我看的小方塊大多了。”

蘇偃随着他目光看過去，那邊是個電影院，此刻正播放着動畫電影的宣傳，“你想看？”

“可以嗎？”林可滿含期待，倒是一點不着急自己記憶的事兒。

蘇偃今天一直在想，他記得所有唯獨失去了死去以前的事，結合肖林軒給他看的，只是片面，可以肯定其中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導致……林可不願意記起。

他側首便是林可揚着笑意的眼，滿心只有跟前的大銀幕，前面基本上是帶着孩子來觀看的。

坐在最後一排，蘇偃買了兩張票，在外人看來身邊的位子自然是空的。

爆米花在林可手中，脆響不絕于耳，這就是仗着坐在最後一排的好處，不然叫別人看了飄浮的爆米花該是懷疑蘇偃有特異功能。

嘴瘾眼瘾過完，林可徹底放飛自我奔跑在蘇偃身前，看他踩着路燈撒歡的跑，前面有很多單車經過，吓得蘇偃臉白幾分，“林可！”

結果那一行單車從林可身體中穿過去，林可後知後覺的站在原地和他揮揮手。

蘇偃跑過去，“怎麽不躲？”

“他們碰不着我。”林可自然答到。

蘇偃恍惚，是啊，他們都看不見林可也碰不到他，自己這是把他當人了嗎？

林可見他發呆，上手飛快捏了他的耳朵，“別發呆，你想說什麽告訴我嘛。”

“我在想我得把你看緊點，萬一你被別人拐跑了可怎麽辦。”蘇偃笑着，學着他的動作捏捏他的耳垂，白白的，意外的柔軟。

“那我答應你，我絕對不會被別人拐跑的，我只認你給我做的飯。”林可不假思索的回答。

正笑說着，“砰”的一聲，頭頂的路燈突然炸開來，蘇偃及時把林可拉跑出去，炸落的碎片散在地上，林可呆呆的看着那一地碎片，沒了之前的笑容，反而湧上許多困惑，他指着那一地碎片……

“路燈壞了。”蘇偃說道，注意林可的臉色，不太一樣。

“怎麽了？”他又問。

林可突然捂着腦袋蹲下來，鎖着眉，“我……我，頭疼……很不舒服，害怕，蘇偃怎麽辦……”他慌亂的抓住蘇偃的手抵在胸口間，沒有心跳，觸及的只有冰涼，可害怕卻在林可身上蔓延出來。

蘇偃擡手攬過他的背，“你怕這些碎片？”

“不，是聲音，剛才突然炸開的聲音，我好害怕。”林可抵着他的肩窩不肯擡起來，明顯感覺到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在顫抖。

“別怕，我在。”

林可抽噎幾聲，“我老覺得……我以前發生了什麽事兒，很重要的。”

蘇偃不語，他側目而去，那攤碎渣旁邊還站着一雙腳此刻正涼薄的看着這邊。

肖林軒俯身執起一片碎渣在手中觀望，他輕輕一捏，碎渣頓時化為雲煙。

這個年頭的阿飄不好對付啊。

林可緩過來想要擡頭被蘇偃按捺住，“嗯？”他鼻音懶懶。

蘇偃低聲道：“我想抱會兒你。”

林可樂意，馬上伸手去抱住蘇偃，抱得緊緊的，“這樣可以嗎？你抱着我我抱着你 ，咦……好舒服的感覺。”

“可以，我很喜歡。”蘇偃回答，目光卻在數步之外的肖林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