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回

那調子極其古怪,聽着不太像是中原的唱腔。而這表情呆滞的孩童口齒還不怎麽清晰,展昭凝神定氣的聽了老半天,才連蒙帶猜的勉強将那些詞兒拼湊完整。

“紅塵怨,西風斷……波斑斓,天劫亂……”展昭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一打手勢,那位跟在孩童身後的少年立馬會意,重新封住他的聲音,躬身将人帶了下去。

等人一走光,展昭拽了把椅子,自覺在白玉堂的身邊坐下。

“有什麽想法?”白玉堂問。

“聽起來像是你那塊玉牌上面所說的事兒。”展昭道,“前面兩句暫且先不提,但是這個‘波’與‘天劫’像不像是那塊玉牌上說的‘泉’和‘劫難’?”

白玉堂道:“我最初聽到,也是想到了這個,所以才把人扣下。”

展昭問道:“那小孩兒你從哪兒找到的,那段唱腔又是怎麽回事?”

“曹氏壽宴,大擺宴席,曾尋了個戲班子不眠不休唱了三天。”白玉堂道,“這孩子天生癡傻,當初混跡在一衆賓客之中跑去曹家蹭飯吃,被曹家人發現後亂棍趕了出來,也沒走遠。我的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就躲在曹家的後門處,嘴裏一直念念叨叨。當時周圍有巡邏的官差,兇神惡煞的見人就打,我的人見他可憐,便将他帶了回來,哪知自從到了這裏,瘋的更厲害,若不封住他的穴道,他能這麽瘋瘋癫癫唱一整天。”

展昭聞言驚道:“所以他這唱腔,是跟曹家請的戲班子學的?”

像他這種癡傻孩童,平日若無人引導,基本分不出好壞。他所言所行,幾乎都是出于本能。

可能在他的世界裏,他都不知道這東西是個唱腔小曲兒,無非是覺得好聽,印象深刻,加之聽的多了,自然就會了。

“等等,你方才說曹家請的戲班子,不眠不休唱了三天。”展昭忽然意識到什麽,“曹家全家不是在第三天集體遇害了嗎?”

白玉堂點頭:“戲班子在院兒裏,他們在前廳。曹氏全家遇害時,戲班子沒有一個人知道,居然還在唱,一直到晚間,該結銀子了,戲班子的當家的才發現屋裏死了人。”

“這麽說來,”展昭道,“如果兇手潛伏在戲班子裏下毒行兇,豈非很方便?”

“戲班子我也着人去找了。”白玉堂一撩眼皮,看着他道,“你猜怎樣?”

展昭臉色忽的一變:“死了?”

“不見了。”白玉堂道,“就像從未出現過,有一部分人甚至都沒聽說過有這麽個地方。”

展昭定定的望着他,有那麽一瞬間,頭皮都在發麻。

“戲園子你也找人搜過了?”

白玉堂颔首:“從知道的人口中問了方位,找過去卻只有一座廢棄的園子,而且看樣子應該已經廢棄不少年了。”

展昭忽然沉默,抿着唇與白玉堂相視片刻。

這事兒聽起來太過匪夷所思,如若不是白玉堂親口對他說,他打死也不會相信。

“你還記得‘通天耳’嗎?”白玉堂忽然道,“有人說曹家新夫人七年前帶着‘通天耳’嫁到曹家,後憑借此物成為一方巨賈。”

展昭自然是記得的:“可是四年前,我們明明看到在你大哥身上帶着這麽個玉雕的耳朵。”

白玉堂道:“當時我不确定曹夫人手裏的和我大哥的是不是同一個,現在,我确定了。”

展昭倏然瞪大眼:“就因為個消失的戲班子,你就确定了?”這确定的也太草率了一些。

白玉堂:“不是因為戲班子,而是有關‘通天耳’我只在這裏聽到有人提起。”

倘若“通天耳”不止一個,一旦問世,勢必會引人矚目。而白玉堂暗中調查大哥的事多年,如果有人提起,他一定會知道。

展昭:“若是東西被放在明面上,受人關注,形成話題自然沒錯。可不排除有人得到此物,私下收藏。東西不被人見到,自然也就成不了話題——你大哥當年那一個,不也是私下小心收藏的?”

白玉堂皺着眉,抿着唇,顯然沒被說服。

展昭拍拍他的肩:“到底那曹夫人手中的與你大哥所有的是否是同一個,我們揪出兇手,找回東西就能知曉了,你就算急,也不能胡亂投醫——一個七年前,一個四年前,兩地相距甚遠,你大哥與那曹夫人又毫無瓜葛,用腳趾頭想也絕不可能是同一個。”

白玉堂沒有應聲,心裏還在琢磨戲班子與“通天耳”的事兒。

“你不是說毒有眉目了嗎?”展昭将從曹家院子裏扒拉出來的包袱摘下來,順手扔進白玉堂懷裏,“剛好,我也在曹府發現了點線索。”

白玉堂心不在焉,感覺到懷裏一沉,下意識低頭一看。

這一看,剛好與包袱裏掉出半個身子的死老鼠對上了眼兒。

白玉堂渾身的毛登時就炸了起來,好懸沒直接連老鼠帶包袱直接糊在展昭臉上。

“別扔別扔!”趕在白玉堂發飙搞破壞之前,展昭巨闕探出,一勾一擡,連忙又把那沉甸甸的包袱給搶了回來。

包袱裏的死老鼠怕是死不瞑目,幾經颠簸又差點被毀屍滅跡,終于含恨的整個從包袱裏面掉了出來,“梆”的一聲砸在地上。

白玉堂總算是清醒過來,臉黑的堪比包大人:“你怎麽又把這死老鼠帶出來了!”

展昭蹲在地上,手欠的用劍鞘捅了捅死老鼠的腰眼:“不覺得奇怪麽?昨天還活的好好地老鼠,今天居然已經涼了,還涼的如此徹底,屍體都僵硬了。”

“玉堂,”展昭忽然擡頭,看着他道,“你猜,是兇手一直沒走,還是這毒其實一直都在那房間裏放着,只是樣子太普通,被我們完美避開,忽略了?”

白玉堂臉色不怎麽好看的往旁邊挪了挪:“你先把這老鼠弄走,我再同你說我這邊了解到的情況。”

展昭毫無畏懼,兩手捏住老鼠尾巴,将其直接提了起來,繼而湊到白玉堂跟前,調笑道:“好歹是同類,你怎麽就不能對人家客氣點?”

白玉堂一句廢話都不想同他說了,拔刀出鞘想要跟他打架。

成功激怒小朋友的展昭大笑一聲,拎着死老鼠搖搖晃晃的出門去了。

片刻之後再回來,白玉堂已經閃閃發光的坐了回去。

看到展昭進屋,他先提起手邊的刀:“淨手。”

“淨過啦。”展昭向他攤開手,手心手背都展示給他看了一遍,“皂角味兒還沒消呢,不信你聞。”

修長白淨的手湊到白玉堂高挺的鼻子跟前,白玉堂猝不及防,被迫灌入一股淡淡的清香。

這味道原本極普通,平常洗完衣服,上面都會殘留這種味道。

但通過展昭的手傳遞過來,卻仿佛夾雜滲透了一種別樣的清香,令人着迷且上頭。

白玉堂的喉結不自覺的動了動,鬼使神差的往前探了探身,想要更為清晰的将那股獨屬于某個人的味道留存在自己的心間。

下一刻,卻被兩只冰涼的爪子結結實實的糊了滿臉。

展昭剛剛淨過手,秋日的氣溫本就涼爽,再用涼水淨手,直接将他的雙手凍成一副冰坨坨。

白玉堂遭此一冰,心底隐約冒了個尖的一點心猿意馬頃刻又被連根狠狠拍了回去。

他臉上肌肉一緊,不着痕跡的将前傾的身體強行拽了回來,偏開頭,躲過他的手。

展昭自讨了個沒趣,摸了摸鼻子,悻悻退開,老老實實坐回自己的位置:“你方才想同我說什麽?”

白玉堂:“你昨日去見了那些中毒的屍體,是不是在眼白中看到了藍色的細紋?”

展昭點頭道:“是有,皮膚也呈青藍色——你是知道曹氏一家是因何毒致死了嗎?”

白玉堂:“世間有一種藥,名喚藍螅草。藍螅草本身是無害的,即便含有少量毒素,食之也不致命,一些大夫甚至以此為藥,救治病人。”

展昭聽的直皺眉:“既然無害,那你同我說什麽?”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藍螅草若是普通服用,非但不會致命,反而可以治病,可倘若和與之相克之物一同服下,那麽這個溫和的藥草,也會瞬間翻臉,化為大兇之物——你方才所說的,眼白出現藍色細紋,皮膚呈現青藍色……倘若再過幾天,屍體上應該還會陸續現出藍色的斑紋,通常都是先從臉上開始——這些症狀,都是藍螅草與相克之物混合後才出現的。”

所以說,兇手正是利用了相生相克這一點,将溫良的藍螅草變成了致命的毒藥。

這一線索,的确是幫助案情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展昭情緒高漲,十分虛心的請教:“那與藍螅草相克的到底是什麽?”

白玉堂腿一翹,背一靠,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深不可測來:“不知道。”

展昭:“……”

不知道你驕傲什麽?

他輕咳一聲,拿肩去碰白玉堂的手臂:“好五弟,你該不會是故意不告訴為兄的吧?”

白玉堂睨他一眼,不作聲。

展昭忙又綻開一抹讨好的笑,對他拱手:“茲事體大,還請五弟不吝賜教。”

“好說。”白玉堂擺擺手,“等我查到了告訴你。”

展昭:“……”

原來是真不知道啊!

等兩人話說完,并肩從暗莊出來,時間早就已經過了晌午。

白玉堂看了看日頭,問後邊跟着的白福:“附近有什麽吃魚的地方嗎?”

白福像是一早就将整個地區都轉了遍,任何地方全部爛熟于心,随時備着他家主子的突擊考校,聽聞白玉堂問,他馬上一挺胸,自信回道:“緊南邊有個‘魚莊’,是當地最出名,專門吃魚的地方。”

白玉堂詢問的看向展昭,見他沒意見,吩咐白福帶路。

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件事來:“對了,我還打聽到一件事。”

展昭等着他說。

白玉堂道:“曹家的壽宴,當初請了一位廚娘——你猜是誰?”

展昭滿臉困惑:“展某初來乍到,別說是廚娘,連當地的人都不識得幾個,你讓我如何回答?”

白玉堂一挑眉:“當地人不識幾個?我看你識得挺多,初來乍到就又有人贈醬肉,又有人遞水、遞手帕。”

“這話……怎麽透着股酸味兒呢?”展昭忍俊不禁,腳下步子下意識往他那邊歪了歪,兩人之間的距離瞬時縮短,幾乎衣裳挨着衣裳,手臂貼着手臂,“怎麽?人家姑娘給我送手帕你還不樂意?你是看上人家了?”

白玉堂心說:我看你奶奶個腿兒。

他沒好氣的用力瞪了展昭一眼。

展昭便肩膀用力,犯欠的把他往一旁擠:“若非看上她……你倒也同為兄說說,你心儀什麽樣的姑娘。”

白玉堂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嘴欠的。”

“?”展昭忍不住拱手,“五弟真是好品味。”

白玉堂上一句說的純屬是氣話,話說完心裏忽然有些癢癢的,于是吞了吞口水,強行鎮定道:“……比我大的。”

話說出口,心口一陣猛跳。一面有些期待的想要看看展昭的反應,一面又有些懼怕他聽出自己的話裏有話。

“女大三,抱金磚。”展昭背着手,顯然并沒有往別處多想,他徑自一點頭,“倒是也不錯。”

白玉堂心裏一慌,想都沒想就順嘴兒禿嚕道:“大我兩歲……”

話音沒落,懊惱的幾乎要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這一回,展昭終于有了反應。

“比你大兩歲,還要嘴欠……”他挑起眉,有些意味深長的打量身旁的人,見對方滿臉端着緊張,濃密的睫毛不住的亂顫,唇角忽然向上一揚,“指向性這麽強——玉堂,你實話告訴哥哥,你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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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白玉堂:沒有人,有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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