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樣真的很沒意思
林昭昭仰頭。
朦胧燭光籠罩下,房梁空無一物,倒是屋頂滲出一灘水,許是被前幾日下的雨澆壞了。
明日再找人來修葺吧。
她吹滅蠟燭。
下一刻,一個破空聲直達她耳際,林昭昭心頭大震,往旁避,可惜慢一步,一把明亮的匕首已橫在她脖頸處。
“不許叫。”男人的嗓子似乎被刻意損毀,十分沙啞刺耳。
林昭昭脖子僵直,呼吸都輕了幾分。
男人似乎并不打算立刻要她性命,他将刀刃抵在她脖頸處,慢慢後退到門口,正在找尋脫身之路。
林昭昭垂眼看那匕首。
既然沒有立刻動手,說明挾持她對他有用,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會真的殺了她,但并不代表她始終安全。
這宅邸有間空房,當年修了個密道,她可以去那裏,歸雁很聰明,聽到這異動,再加之她扯開嗓音給一聲信號,應當不會出來。
只有一次機會,林昭昭的指尖開始冰涼。
果然,那男人說:“跟我走。”
林昭昭跟着他的步伐,走到第三步,到這裏,因為她前兩步的順從,他會不自覺放松些許。
就是這一刻。
林昭昭屏住呼吸,右手手肘猛地後擊中他的腹腔,另一手打他持刀的手,并用盡力氣扭了下,直中手臂的麻穴。
雖然沒有如想象中打飛他的兇器,他還是猝不及防後退兩步,給了林昭昭掙脫的空間,但他反應不遜,立刻踢她小腿。
為了躲這招,林昭昭踉跄了一下,沖勢卻不改方向,直直奔向門口!
與此同時,大門“嘭”的一聲被踹開,林昭昭來不及躲避,便一頭撞上堅硬如鐵的東西,她大腦一昏,還沒反應過來,只覺自己好像騰空了一下,緊接着,被放到門外。
她揉揉額頭,擡眼一看,一個意料之外,卻熟悉的背影,擋在她面前。
那一瞬間,林昭昭耳畔響徹長長的耳鳴,渾身血液,從凝固到奔湧。
裴劭身上還帶着夜風侵蝕的冷意,他眼眸陰沉,嗤地一笑:“郭嘯宇,一天不見,別來無恙。”
房中男子,正是逃走的要犯郭嘯宇。
他捏緊匕首,用盡朝裴劭擲去,緊跟着,朝窗戶撲過去,裴劭一腳踹下匕首,迅如一匹強壯矯健的雪狼頭狼,裹挾重重殺氣,倏地沖到郭嘯宇身邊。
兩人動作不分前後,一同從窗戶摔出去。
歸雁和滿霜聽到聲音出來時,正巧見裴劭淩駕于郭嘯宇,他卸下的兩個肩膀,一腳将他的頭踩在地上。
郭嘯宇五官扭曲到一起。
裴劭揚聲:“薛獻,王猛。”
宅邸大門敞開着,兩個親兵步伐整齊跑進,迅速用繩子将郭嘯宇綁好,給他嘴裏塞上布巾。
裴劭又說:“我力氣大了點,給他叫個郎中,別真把人廢了。”
郭嘯宇目露兇光,盯着裴劭,被兩個禁軍押着走出去前,扭着回頭,再看了眼那個讓他吃大虧的女人。
林昭昭抱着手臂,眉頭微皺。
歸雁小步跑到林昭昭身邊,問:“奶奶你沒事吧?”
林昭昭彎了彎唇角,搖頭,滿霜則看看庭院中,那高大英武的男子,又瞧瞧林昭昭,驚訝又好奇:“發生什麽事了?”
裴劭背着手,瞟了她們一下,難讀出喜怒,道:“你們去準備馬車收拾包袱,這裏不宜再留。”
滿霜低頭不敢吭聲,歸雁看向林昭昭,還是林昭昭颔首示意,兩人才前後離去。
林昭昭一手扶門框,迎着裴劭的目光,問:“這是怎麽了?”
裴劭三言兩語說出伯府的發現,推斷:“你須轉到安全之地。”
會遭遇這種事,林昭昭也是沒頭緒,問:“轉移到哪裏?”
裴劭:“國公府。”
林昭昭怔了怔。
國公府?
裴劭唇角微微抿了一下,淡淡地說:“你是案件證人,朝廷須護你周全,國公府再合适不過。”
論整個上京,如日中天的靖國公府,自是最安全的,甚至絲毫不亞于皇城。
他口吻平直,神态坦然,加之搬出朝廷,的确是這個理,何況林昭昭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歸雁和滿霜着想。
她不再猶疑,點點頭:“明白了,有勞國公爺。”
今夜月色迷蒙,映在地面的光影輪廓模糊,林昭昭跟在裴劭身後。
說完公事,兩人之間安靜下來,誰都沒有再開口,除了鞋底磨在石板路上的娑娑聲,突然,裴劭的影子停了下來,林昭昭怔了怔,擡眼。
裴劭沒回頭,他後背手指按在腰間劍柄上,忽的問:“腳傷了?”
林昭昭不否認,說:“不嚴重。”
就是剛剛被郭嘯宇踹了一下,在極度緊張時,尚且不覺得什麽,現下泛起絲絲疼痛,但也不是不能自己走。
裴劭半側過身,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睫毛如鴉羽,從他上眼睑垂落,他眼睛只罅出一道縫隙,斜睨她。
好像他知道她此時在想什麽。
過了一息,他道:“我背你。”
林昭昭下意識想說,哪就這麽嬌氣,頓了頓,“……不用了,”補了一句,“多謝國公爺。”
這回,他整個人轉過身來,眉頭緊皺,目光如有實質,筆直地盯着林昭昭的腳腕——出來得着急,她沒有穿足衣,腳上只套着軟底織成履,雖然和裴劭的目光,還隔着一層裙子,她還是縮了縮腳趾。
她低聲說:“走吧。”
裴劭勾了勾嘴唇,道:“林昭昭,我發現一件事。”
他忽的兩三步逼近她,咬牙切齒,氣息沉沉,話語都被吞了幾個音:“跟你不需講理。”
下一刻,他将她一把扛到肩頭,林昭昭詫然:“你做什麽!”
裴劭大步流星:“趕時間。”
他肩膀頂在林昭昭的腹上,林昭昭頭朝地,隐隐想吐,再顧不上其他,用力捶他後背:“放我下來!裴瘋狗!快放我下來!”
裴劭腳步驟然一頓。
一陣天旋地轉,林昭昭腳剛着地,還沒站穩,便覺自己後背被推到冰涼的牆上。
裴劭一手按在林昭昭身後的牆上,他傾身,喉頭緩緩地滑了一下,眯起眼睛:“你剛剛叫我什麽。”
林昭昭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裴瘋狗”。
過去每次,裴劭惹怒她,她都會這樣罵他,多少次的重複後,這詞好像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她罵這一聲,裴劭不管在做什麽,一定會收手。
誠如此刻。
只是,她不該讓一個本不該再出現的詞,又一次從她口中出來。
對裴劭來說,猝然聽到,自然有一瞬間的懷念,但把瞬間當永恒,是很可笑的。
林昭昭直直地迎着裴劭的目光,咬住嘴唇。
等了小片刻,裴劭嘴唇抿成一道直線,他緩緩收回手,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現。
他眼裏醞着嘲弄,低聲哂笑:“這樣真的,很沒意思。”
與前幾次,裴劭譏諷她後的沉默不同,這一次,林昭昭忽的也笑了笑,她聲音清越,似乎比滿城月光,還要皎潔清透幾分:
“裴劭,我也覺得沒意思。”
這有什麽意思呢,到底都過去了。
他們已有各自的生活,人都是往前看的,往事是往事,并不能改變如今。
靜默在兩人之間流轉,浮雲湧動向月,遮住所有光亮,原來半邊天是黑雲陰霾,只不過,隐匿在黑夜裏,叫人看不清楚罷了。
須臾,他轉過身,大步朝前走,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林昭昭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才緩慢地走出幾步,便看歸雁提裙小步跑來,她攙住林昭昭,說:“奶奶腳原來崴着了?需不需要叫郎中?”
林昭昭靜了靜,道:“不用了,一會兒揉揉就好。”
等林昭昭上車,裴劭便坐在車轅處把車。
車內林昭昭沒說話,歸雁和滿霜也安安靜靜的,好像在一剎那,這個世界沒人會說話。
林昭昭手指點了點太陽穴。
不一會兒,馬車到東街靖國公府,胡天在側門等着,一看林夫人居然從自家主子駕的車內下來,他心裏道了聲乖乖,忙迎上去:“公爺,林夫人。”
林昭昭對胡天點點頭。
裴劭把辔頭丢給胡天,也不回頭看林昭昭,只對胡天說:“讓聞梅帶林氏去雪淨堂,聞梅知道該怎麽做。”
胡天應聲:“是。”
裴劭頓了頓,又說:“還有,告訴林氏,我很忙,與她日後不會相見。”
說完,他闊步離去。
胡天看看林昭昭,又看看國公爺的背影,這麽近,也要傳話啊?
無法,他只好小聲對林昭昭說:“呃,公爺說,他公務繁忙,夫人有事要主動找他?”
林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