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直是我給你機會

上午,林昭昭出門去查看京郊土地,順道回了趟蕭氏宅邸。

這回,老太君的精神好多了,拉着林昭昭說話,中間,楊蘭英進屋堂來。

楊蘭英年十四,是王氏的大女兒,因王氏和林昭昭關系不好,楊蘭英對林昭昭從沒好臉色,林昭昭自不會上趕着熱臉貼冷屁股。

出乎意料的是,向來自視甚高的楊蘭英,竟主動與她招呼,女孩不複往日尖銳,溫和地說:“三嬸安好。”

林昭昭看了看她,點頭示意。

楊蘭英在老太君身邊的矮櫈坐下,老太君憐惜地撫摸她的鬓發,對林昭昭說:“老大媳婦受重傷,這段時日,英姐兒侍疾之餘,還不忘我老婆子,極為孝順。”

楊蘭英說:“□□母,娘親有難處,我自當代她好好侍奉您。”

聽情況,王氏還沒好全吶,林昭昭卻不打算過問。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看看時辰,她提出要走,老祖宗沒再留,讓李歡家的送她,甫一出門,她迎面碰上蕭氏。

蕭氏叫住她:“哎喲三嬸,你這一去,日子可還快活呢!大房那位如今又是個不頂用的,事事都落到我身上,唉!”

知曉她在陰陽怪氣,林昭昭神色淡淡,嘴上也不讓便宜:“二伯母神算,我這日子确實快活自在,二伯母要好好注意自個兒身子,伯府如今,可不能缺了你。”

蕭氏臉上笑容一僵。

不過,她不是來和林昭昭吵架,她真正想抱怨的,還是王氏,她逮着誰,都要啐王氏。

“不和你貧,王芯昏迷許久,前兩天醒過來,說慘呢,是真的慘!那日不是只燒壞半張臉嗎?結果庸醫沒治好,她整張臉都發爛了,嗓音壞掉,腿腳瘸,好好一個人變成這樣,啧啧。”

“老太君甚是傷心,本是說要把那郎中告到衙門去,那郎中跑了,你說說,這都什麽事啊!如今她這個樣子,也沒法出門見人,老太君就沒讓她出來。”

林昭昭記得,那場大火裏,王氏被灼了臉,還砸斷腿,原來竟這般嚴重,難怪楊蘭英要刻意讨好老太君,母親不中用了,她的婚事,還得指望老人家呢。

林昭昭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又說,“想來她的福氣還在後頭,但願佛祖真能保佑。”

這倒是臨時抱佛腳,只林昭昭素來與她不和,話裏也有幾分心意,已然足矣。

蕭氏接着說:“你不住這裏,你是不明白,我一開始呢,是真心可憐她幾分,但她太能作了。”

“才醒來幾天啊,一會兒飯菜不合胃口,一會兒又要鬧着起來走——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自己身子不愛惜本也不關我事,但她臉焦成那樣還到處跑,我家哥兒姐兒都被吓到兩次,鬧得不得安生,沒點自知之明,活像誰還疼惜她似的。”

林昭昭掐算時辰,再不走,趕不及回雪淨堂了。

她今日出門前,裴劭百般強調,酉時三刻要一起吃晚食,她要是誤了時間,指不定他如何不高興。

好在這時候,林昭昭瞧見拐角處的影子,她身材和王氏差不多,但那張臉,焦得有點駭人,此時,她正陰森森地盯着林昭昭和蕭氏。

林昭昭輕咳了聲。

蕭氏缺根筋,還在說王氏壞話,沒完沒了的,林昭昭主動對那身影道:“大伯母,身子可還好?”

蕭氏猛地頓住,回頭一看,那身影已經一瘸一拐地離去了,她吓得直拍胸口:“我的娘呀,怎麽神出鬼沒的!”

她又道聲晦氣,到底被人家聽到她嚼舌根,有些心虛,嘀嘀咕咕走了。

林昭昭回到雪淨堂,恰恰好是酉時三刻。

紅木八仙桌上擺上碗筷,四菜一湯陸續上來,一盤爆炒香辣牛肉,一碟蓑衣黃瓜,一盤香菇雞絲,并一道紅燒排骨。

比之林昭昭平日吃的,口味重了不少,她知道裴劭不愛寡淡,專程挑他愛吃的,讓聞梅吩咐廚房。

此刻飯香四溢,卻不見裴劭身影。

林昭昭拿起筷子,撥弄盤子內的香菇雞絲,見歸雁欲言又止,她笑了笑:“怎麽了?”

歸雁說:“奶奶何不再等等?”國公爺許是有事耽擱了。

林昭昭淡淡地說:“不必了。”

他既然沒來,自不會來,真有事耽擱的話,也會遣胡天知會一聲。

只是,她默默往嘴中塞飯,卻食不知味,不知道為何,心中有一絲不安,像什麽在絞緊她的弦。

飯畢,林昭昭用過香茶,屋外傳來一陣沉沉的腳步聲。

歸雁打簾,裴劭矮身進屋,他身着雲白底十樣錦襕衣,腰上懸挂一塊白玉禁步,這身衣裳還是今晨林昭昭挑的,倒是襯出他幾分公子翩翩如玉。

她站起身,剛要浮上的笑意,在看到他陰沉臉色時,倏地收了起來。

二人之間,沉默了片刻。

須臾,林昭昭到底還是先開口:“這是怎麽了?”

裴劭眼睫半垂,遮住他眼中晦暗情緒,俊臉上烏雲密布,他忽的道:“你究竟為何嫁給楊寒。”

林昭昭怔了怔,卻聽裴劭追問:“是因為林晴?”

他知道林晴,那應當是調查過,況且他這般了解她,只需找到一個細節,便能撬起一連串的事。

即使口頭不說什麽,在乎還是在乎。

他們這些天的親密,就像在粉飾太平。

林昭昭下意識摳摳手指指甲,她勾了勾唇角:“裴劭,你何必調查我,過去的事為什麽不讓它過去。”

她音色一如既往的清冷。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努力抑制着顫抖。

裴劭在揭一塊她試圖掩蓋的傷疤。Pao pao

裴劭踱了兩步,眼眶猩紅:“林昭昭,我本想着,晚上不來找你,給我自己點冷靜的時間。”

可是碰到她的事,他就和魔怔似的,此時不弄清楚,難道要一輩子糊塗麽。

他朝她走近一步,帶着迫人的壓抑,道:“可我還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從沒信任過我。”

林昭昭些微發愣。

林晴是林昭昭的堂姐,庶出,不受寵。

當初林昭昭十三歲進京,在堂叔家裏被孤立時,這個堂姐給過她些許幫助,後來,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向來溫吞的林晴,和一個男人私奔了。

只是,不到一年,她灰溜溜地回來,一個人。

那時候,林昭昭已經搬出堂叔家,知曉她的處境,有心把林晴接來住,林晴笑着謝了她,卻婉拒了。

然後,林晴上吊自盡,香消玉殒。

也是那個時候,裴劭頂着靖國公府的壓力,絕不娶親,他半夜翻到林昭昭的院子裏,認認真真地同林昭昭說:“實在不行,咱們就跑吧。”

“天南地北,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稍加聯想,裴劭便知道,當初林昭昭如何也不答應,跟他一起走的原因。

林晴在她眼中,是前車之鑒。

她不信任他,害怕自己變成下一個林晴。

如果私奔,那時的她必然對未來是憂慮的,他不怪她,可令他最為憤怒的是,她面上從來不顯,卻在他去西北整頓軍務時,轉身嫁給楊寒。

無聲無息地背叛了他。

回憶起這些事,裴劭心幾乎結成冰,呼吸急促,眼前隐約發黑,他卻死死盯着林昭昭的臉,企圖找到些許端倪。

林昭昭攥攥手,她聲音十分幹啞,又一次問:“裴劭,這件事,讓它過去不好嗎?”

她還是選擇回避。

裴劭喉頭繃着,目中不無失望,說:“林昭昭,一直是我給你機會。”

林昭昭肩膀微塌。

是啊,堂堂國公爺這般纡尊降貴,她太不識好歹。

她避開他的目光,不再堅持對峙。

裴劭心底裏越發涼,他語氣生硬:“你說讓我做決定。”燭火暖光中,他面如寒霜,輕輕一哂,“那我想好了,我們之間……”

“算了吧。”

林昭昭頓了下。

如果這是他的選擇的話,那她欣然接受,絕無怨言。只是,給她點時間,讓她忘記這幾天的溫存,正如現在,她不确定自己再留在原地,會對裴劭說什麽。

她勉力提了提唇角,垂首斂袖,從裴劭身側走過。

下一刻,她手腕猛地被裴劭拽住。

“噌”地一下,林昭昭心中的弦,猛地斷裂,她掙紮起來:“放開!”

嘴上說着算了的人,卻用力捏着她的手,她理解他的不甘憤怒,可是,讓過去的事徹底翻篇,不也是種仁慈?

她真的,快撐不住了。

裴劭力氣卻越來越大,林昭昭手腕上的金腕钏,擠着她的腕骨,着實生疼。

不知道想到什麽,林昭昭臉色白了白,她剛要放棄掙紮,然而怕什麽來什麽,裴劭一用力,那金腕钏竟然擦着她的手掌,被捋下來!

叮、叮、叮!

金腕钏掉到地上,滾了幾個圈,直到撞到桌腳,才慢悠悠停下。

裴劭意識到什麽,猛地低頭,便看原來金腕钏掩蓋之下,她那截本該白皙如玉的藕臂,布滿縱橫刀疤。

裴劭想抓住她的手仔細看,林昭昭猛地後縮,她終于再抑制不住顫抖:“夠了,行了……”

“裴劭,忘了這樣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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