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午後天氣出奇的晴朗,太陽照在身上不似前幾日悶熱了,天氣漸漸涼爽,倒有些暖洋洋起來。

清蓮池旁大夥都到齊了,霍青鐘趕到的時候,四下環顧找了圈,最後在池塘最西邊的荷花塘旁看見熟悉的身影,正要擡步走過去,衆人見他來,忙行禮高呼萬歲。

霍青鐘擺擺手,飛快地說:“今日只劃船助興,不論君臣,大家盡興即可。”

說完就朝着荷花塘走去,大夥兒都散了,只有這處僻靜清幽,霍青鐘擡步走上前,看着沈蘊坐在石凳上,遠遠看着池塘裏已經破敗的蓮花,神情淡淡。

“阿蘊……”霍青鐘輕輕喊了聲。

沈蘊聽見他的聲音,忙起身回過頭來,剛要低身行禮,霍青鐘擡手就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說:“阿蘊不必多禮,今日身子好些了嗎?”

沈蘊沒有擡頭,垂眸說:“多謝皇上關心,臣女已經好了。”

霍青鐘握着她的手腕,依舊沒有要放開的意思,輕柔說:“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轉身朝向湖邊,那兒停歇着一只船,是叫二喜提前準備好的,本來是太後也給她準備了一艘船,打算讓她和昭凝待在一塊兒,不過這會兒,大約秦相已經在船上了。

霍青鐘邁腳上船後,回過身朝着沈蘊,道:“朕安排了一艘小船,特意是給阿蘊準備的,小船晃悠,朕牽着你。”說完朝沈蘊伸出手來。

沈蘊看見那只手愣怔了下,猶豫片刻,還是伸了過去,藉着他的力,一腳踏上了船。

腳剛踏上船,重心不穩,猛地晃蕩了下,沈蘊忙穩住身形,身旁的霍青鐘就沒那麽身手矯捷了,腳跟踉跄了下,一下子整個人撲倒在了沈蘊身上。

霍青鐘跌了下,整個人有些發懵,腦子裏暈乎乎地,站也站不穩。沈蘊扶住他,忙問道:“陛下站得住麽?”

她從來沒有坐過船,以前一直生活在山上,連水塘河湖之類的都不常見,更別提坐船了。這會船晃了兩下,直晃得她頭暈想吐。

霍青鐘皺着眉,兩手緊緊抓住沈蘊的胳膊,小心翼翼往船中央挪騰,忐忑道:“阿蘊抓緊朕,朕不會水。”

沈蘊扶住他,見他臉色難看,擔憂問道:“陛下暈船,要不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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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霍青鐘一口否決,“朕……朕才不暈船呢!”

嘴上說着不害怕,手卻将沈蘊的手腕攥地緊緊的,沈蘊抿嘴輕笑,他這自大逞能的本事倒是不小,遂故意道:“哦這樣麽?那我放手了?”

說着就要撒手,霍青鐘吓得連忙又拽住她,讨饒道:“別,別,朕朕怕還不行麽!”

沈蘊見着他那張變了色的臉,也不忍再逗他,遂拉住他的手說:“那我拉着陛下坐下來,坐下來就不怕了。”

霍青鐘瞥眼看了看她,見她嘴角抿着笑意,似乎心情比來時不錯,遂也放下心來,說了聲好,然後兩人坐在了小船中央。

船上有兩根漿,待霍青鐘坐穩了之後,沈蘊拿過慢慢劃了起來。

八月裏的池塘雖沒有盛夏那樣繁茂,池塘裏的蓮花也大多都開敗了,但荷葉田田,結了不少的蓮蓬,小船游蕩其間,也別有另一番風味。

清新的蓮香萦繞在鼻尖,霍青鐘伸手去摘了一棵蓮蓬,細細撥開,捏了一顆放進嘴裏嚼了嚼,片刻過後,皺着眉頭往湖裏輕啐:“呸,太苦了!”

沈蘊見他的模樣,有些好笑,“陛下難道不知道,蓮子蓮心是苦的嗎?”

霍青鐘拿着剩下的那一棵蓮蓬,上面一顆一顆的蓮子嵌在蓮蓬裏,溫聲說:“朕不知道,朕也沒有吃過這個,往常只聽別人說書說過,說蓮子清香,還有甜味,原來是騙人的。”

沈蘊将船槳固定,小船停在荷葉間,也伸手拽了一棵蓮蓬,一面剝一面說道:“蓮子是清香,只不過蓮心是苦的。”她伸手将蓮子裏的心摘掉,然後遞過去,“陛下再嘗嘗。”

霍青鐘眉眼落在她素長的手指,頓了下,然後伸手接過,一來一往間,不經意碰觸到她的指尖,霍青鐘扔進嘴裏,小心翼翼地嚼着,她細細品嘗,确實和剛才的不一樣,沒有苦味了。

細細嚼着,居然真的能嚼出一絲清甜來。

沈蘊問他:“怎麽樣?”

霍青鐘擡眼睨向她,抿了抿唇,忽然笑着說:“阿蘊的手是甜的。”

沈蘊愣了下,随即笑着說:“陛下說笑了。”

霍青鐘躺下來,雙手枕在頭下,看着被碧綠綠荷葉遮擋住的天空,藍綠相間的美景,讓人心情舒暢,她望着那藍藍的天空,幽幽道:“阿蘊,喜歡待在宮裏麽?”

沈蘊倚坐在船邊上,手裏還捏着剛剛摘下的蓮蓬,單膝曲起,單手搭在膝蓋上,聽見他的話,有片刻的愣怔,随即轉頭去看他,淡淡道:“陛下不喜歡生活在宮裏麽?”

霍青鐘眼睛眨巴了下,長長睫毛垂蓋在晶亮的眼睛下,她嗯了聲,“朕不喜歡在這裏,朕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沈蘊瞥眼看他,忽然問:“那陛下夢想中的生活是什麽樣呢?”

霍青鐘想了一下,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以後的人生是怎麽樣的,也從沒有考慮那些很久遠的事情,她枕在手臂上,轉頭問身旁的人:“阿蘊呢?”

沈蘊剝開手裏的蓮蓬,扣出一顆蓮子放進嘴裏,苦澀與清新的味道混在一起,讓她忽然想起一些很久遠的事情,也不知怎麽的,大約人心最深處都裝着一些不想讓人知道的心事,她也曾有過夢想,可那些夢想,都被深深埋藏在最深處,在帝京待得久了,她都快忘了。

“我想做一個浪跡天涯的俠女,我娘也曾有這樣的夢想,她被一輩子困在帝京,空有一身的武藝卻無法施展,所以她将所有的武功都教給了我,還告訴我,要離開帝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蘊垂眸黯淡,淡淡說道。

霍青鐘打量着她黯淡的眼眸,說起過往的事情時,那眼眸裏閃爍着光芒,她想了下,問:“那阿蘊為什麽還留在帝京?”

沈蘊輕笑,轉頭也問她:“那陛下既不喜歡皇宮,不喜歡這樣的人生,又為何留在皇宮裏?”

一句話問得她啞口無言,霍青鐘笑了笑,答案很明顯,她們都身不由己,有放不下的事情。

“朕現在也有一個夢想。”霍青鐘睨着她的臉,忽然雙手捧住臉,甜甜笑起來說道。

沈蘊看向他,沒有問,只等着他接下去。

霍青鐘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輝,她笑着說:“朕想做俠女的跟班。”

沈蘊愣了愣,忽然笑起來,問:“陛下不怕麽?做俠女的跟班可是很危險的,可能小命不保。”

“朕不怕,有阿蘊保護朕,朕什麽都不怕。”

他說得極為誠懇,往常不正經的人突然正經起來,忽然讓人分不清到底是何意思。沈蘊凝望着他,從第一面起,到國子學上課念書,他落在自己身上眸光就從未消失過,他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都能感受到。

還有昨夜的那件荒唐事,他是皇帝,是這整個天下的主宰,卻爬窗戶翻進了她的閨房,還差點被她一劍劃開了脖頸,就只是為了看看她好不好。

說不感動是假的,也許裏頭還有些別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什麽,那層窗戶紙,似乎只需要輕輕一捅,就能徹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小船沒多大地方,他躺在那頭已然占了大半,望着那張素淨白皙的臉,沈蘊忽然有個念頭,竟鬼使神差地歪身湊了過去,胳膊撐在船槳上,手背撐住頭,俯身貼近他,眉眸落在他那對睫毛上,長長的,不知為何,她總喜歡盯着這雙眼睛,裏面似乎有種魔力,能将人吸進去似的,她勾唇輕笑:“有沒有人說過,陛下的眼睛,很漂亮。”

霍青鐘呆呆地愣住了神,她腦子裏混沌一片,頓時什麽想頭也沒有,滿眼滿心都是眼前這張貼近的臉龐。眉稍細細挑起,飛入鬓角,一雙勾人的眼睛裏似乎盛滿了柔水,溫潤白皙的肌膚在光亮的側照下,似乎還能瞧見細細密密的絨毛,唇間一點绛朱,驚心動魄。

這是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容,她在人群中一眼相中的人。

芸芸衆生,唯有此,是命中注定。

她沒有說話,也不記得阿蘊剛剛同她說了什麽,只覺得微風輕輕吹過,吹得她眼皮漸漸打起架來,忙活了一天一夜,渾身疲憊不堪,這會躺在這惬意的池塘之內,困意漸漸襲來,她想撐起眼皮再看看眼前的人,可意識敵不過這困意,不知過了多久,那雙晶亮的眼睛漸漸阖上了。

“阿蘊……”閉眼前,她輕輕呓語。

沈蘊輕輕佻起眉梢,撐頭靠在船邊,歪着頭打量着睡在身旁的人,嘴角不經意輕輕勾起。昨夜大約忙壞了,又上了大半天的早朝,為了她一句“天亮了進宮”,硬是辦了一場游湖。

他以為一切都隐藏地極好,其實,是司馬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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