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色将晚,外面天色已然烏沉,連最後一絲斜陽餘晖也已落入西山。
秦離擡手挑開船上的簾子,看見坐在船頭的人背影,烏沉的夜色勾勒出她的身形,有種落寞的意味。
她已經坐在那兒半天了。
“天已經黑了,臣帶郡主回去吧。”秦離在她背後,輕輕說道。
劉昭凝身形怔了下,回頭看站在船艙裏的人,裏頭有燈亮,照亮他的臉龐,她幽幽開口:“我們再在這兒待一會會,好不好?”
這艘船很大,和別的小船不一樣,這是舫船,裏頭有一間船艙,船艙裏還備下了一些酒和點心,這是太後給昭凝備下的,是打算留給皇帝和她的。
秦離掀開簾子,擡步走出來,走到她身旁,慢慢蹲下來,盯着她的臉龐,秦離輕輕問:“郡主心情不好麽?”
劉昭凝抱着雙膝,下巴抵在那兒,目光泠泠盯着漆黑一片的池塘,沒有回答秦離的話,只眼睛輕輕眨巴了兩下。
秦離也蹲身坐下來,坐在她身旁,陪着她一起看着池塘裏的荷葉,半晌才說:“郡主是為陛下而難過麽?”
劉昭凝輕垂了眼眸,那雙眼睛眨巴眨巴,漸漸有些濕潤,她撇着嘴說:“我沒有怪他們,我明白皇帝哥哥不喜歡我,他喜歡蘊姐姐,我只是有些難過,我不想回去了。”她轉頭看向秦離,眼淚汩汩流淌下來,她說:“秦相國,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哭得很傷心,起先還努力隐忍,可後來就再也忍不住了,嗚咽地哭出聲來。
所有人都來告訴她,要和皇上待在一塊兒,她是劉氏嫡女,将來她要做皇後,要為劉氏撐起臉面。父親逼迫她,太後也替她張羅安排,連最疼她的娘親如今也這樣說,似乎只要做了皇後,就所有人就都滿意了,可沒有人來問過她的意見,也不問她是不是真的願意做這個皇後。
她覺得很委屈,沒有人會顧及她的感受。
秦離坐在她的身旁,聽着她嗚咽哭了好大一會兒,其實她不過是十六七的女孩兒,花朵兒一樣,在所有人的呵護下成長,沒有受過傷害,可卻不代表她沒有煩惱。秦離知道,她也有自己說不出的煩惱。
秦離伸手,忽然輕輕捧住她的臉龐,指腹擦拭去她的眼淚,輕輕地,柔柔地,溫聲說:“郡主不想回去,臣就在這兒陪着郡主,哪兒也不去。”
他語氣溫柔,這樣溫潤如玉地安慰她,忽然讓她更覺得委屈,眼淚決了堤似的流淌下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好,她抽噎着問:“秦相國……為什麽你對我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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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離聽着她的話,忽然咧嘴笑起來,她明明哭得很傷心,臉上的妝容也哭花了,可卻依舊可愛地讓人不覺想靠近她,秦離抽出昭凝懷裏的帕子,勾着指頭不住地替她擦拭眼淚,安慰她說:“郡主是個善良的好姑娘,臣願意對郡主好。”
月亮漸漸從雲層中撥開來,灑下一片皎潔的月光,銀輝一樣灑下來,昭凝凝望着那張臉,悻悻止住了眼淚,濕潤的眼睛眨了下,帶着懵懂無辜的眼神,她問:“那會一直對昭凝好麽?”
秦離愣愣地,沒有開口,心裏砰砰地擂鼓似的跳。
月光皎潔,荷影婆娑袅袅,有一月下美人,就在她的眼前,觸手可及的距離。
忽然沒有猶豫,她應聲回答她:“會的,臣會一直對郡主好。”
劉昭凝撇了下嘴,忽然直起身子,撐開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悵然說:“不然昭凝嫁給秦相國吧,好不好?”
秦離渾身一怔,心撲通撲通地跳着,一時忘了思考,滿腦子只有她剛剛那句話。這是她做夢也聽不着的話,如今就真實地就在耳邊,放在心尖兒上的人也就在懷裏,只需要告訴她,回應她,便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
可是秦離明白,這只是她一時興起說起的話,十六七的女孩兒,天真單純,心裏沒有城府,沒有彎彎繞繞,待誰都是善良的,別人對她稍稍一點的好,她都會滿腔誠意地報之以善意。這樣的女孩兒,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兒。
昭凝沒有聽見他的回應,忙坐起身來,帶着淚意還未幹的眼眸看着他,失落道:“連秦相國也不願意娶昭凝麽?皇帝哥哥不喜歡昭凝,連秦相國也讨厭昭凝……”
“臣沒有讨厭郡主。”秦離皺着眉頭,立時說道。
“那秦相國為什麽不願意娶昭凝?”她急急問道。
秦離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該怎麽同她解釋,猶豫了下,才循循問:“郡主知道,婚姻意味着什麽麽?”
昭凝眨了下眼睛,說:“不就是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麽?只有秦相對昭凝好,昭凝願意和秦相生活在一起。”
秦離反問:“一輩子嗎?長長久久地,老了,病了,走不動了,即便是死了,也是要埋在一處,一生一世只和一個人待在一起,郡主願意麽?”
她沒有說話,眼睛凝望着他,眉眼裏依舊帶着無辜地神情,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一輩子……連死也要埋在一起……
她願意嗎?
願意嗎?
她也不知道。
秦離将手裏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如玉的手指替她系着領間的帶子,一面系帶一面幽幽說道:“一輩子……是很長久的事情,郡主以後不能再這樣随随便便就在別人跟前說這樣的話了。天涼,臣帶郡主回去。”
劉昭凝坐在船邊,凝望着秦離走向船艙後的身影,漆黑的夜裏,月色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
船漸漸游走,在池塘裏幽幽穿梭,荷葉刮在船身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她腦子裏亂糟糟地,剛剛那些話,從來沒有人同她說過。
她收回視線,眸光落在船外的池水上。
其實,一輩子……也許也沒有她想的那樣長久。她擡頭望天,月亮跟着她一塊兒在天上游走,她朝前,月亮也朝前。
漫天的星星,她覺得像徜徉在星空裏,耳邊傳來水流嘩嘩的聲音。心情已經沒有剛剛那麽糟糕了,倒有些松快起來。
——
月上中天的時候,幹清宮阖宮上下都亂了套,已經深夜了,還沒見人回來。
學堂裏大夥兒今日黃昏時候就都出宮了,二喜想給主子和沈姑娘多留些時間,就沒去找人,後來夜深了,他按着原定的地方去找人,找了半天也沒看見身影,這才着急了。
小船是事先格外安排好的,因為背着人,所以沒人知道皇帝在哪兒,只以為那艘最大的舫船回來了,這會皇帝應當都睡下了。
又不敢大聲宣揚,要是讓仁壽宮太後娘娘知道了,且不說白日裏偷偷換了船事情,就是皇帝半夜消失不見的事情,都能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四德子和二喜兩人沿着池塘邊繞了大半圈,最後兩人在西渡口碰頭,二喜問:“怎麽樣?找着了麽?”
四德子皺眉搖了搖頭,說:“沒。”
“你幹什麽吃的!不曉得偷偷在後頭跟着麽!”二喜壓低了聲音,蹲在草叢裏怒罵四德子。
四德子氣道:“小船是你安排的,接頭地點也是你定的,你憑什麽罵我!叫我跟着,回頭壞了主子的大事,又得來數落我,敢情都是我錯了!”
二喜不耐煩揮了揮手,“行了行了,別啰噪了,趕緊找人吧,萬一明兒一早還不見人,咱倆就等着五馬分屍吧!”
四德子也發愁,他膽子小,看着池塘裏水聲嘩嘩,他拉住二喜,忽然吓了一跳問:“主子……主子別,別不會掉溝裏了吧?”
二喜也驚愣住,盯着那池水兩眼欲哭無淚,吓道:“那……那那趕緊找啊!”
兩人慌張地又往西邊找去,小船上什麽都沒有,連一盞燈籠都沒挂,就是怕人看見,這會倒好,連他們自個兒都找不到了。
兩人沿着池塘,一寸一寸找着,又不敢出聲,生怕被巡夜的宮人看見,最後在池塘最西北邊的一個大荷葉叢裏看見個小船,一點聲音也無。
二喜忙叫着四德子,“你快來,你瞧着這個是不是?”
四德子也往裏瞧,只看得見船尾,船身被遮住了看不清,看見一抹衣角飄下來,他認得那抹紫色,是那日在宮外戲臺子下,沈姑娘穿的那套衣裳,就是這顏色的布料。
“是是是,就是這個。”
小船上,霍青鐘一刻鐘前突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坐起來,才想起來自己還在船上,她瞥眼看見阿蘊歪身在船邊睡着了,垂着腦袋,手腕撐在臉龐下。
月色照耀下,池塘內亮堂堂地,霍青鐘蹑手蹑腳挪騰過去,爬到沈蘊身旁,頭枕在船底下,由下而上打量着頭頂上的人。
阿蘊地臉龐就在頭頂上,輕閉着眼睛,即便是睡着了,也依舊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霍青鐘兩手撐着船身,上半身用力托起來,将頭輕輕湊過去,那抹朱唇就在她的眼前,約莫指尖來遠的距離,只需要再稍稍朝前一些,便可以嘗下那裏的味道。
輕輕地,柔柔地……
霍青鐘閉上眼睛,将頭湊上去。
“主子——”一聲雞貓子鬼叫聲突然傳來,吓得霍青鐘肩頭一哆嗦,睜開眼剛好撞上眼前那對眼眸也正注視着她,霍青鐘愣愣地撐着手定在那兒,石化了一般。
沈蘊盯着那雙漂亮的眼睛,眸眼輕轉了下,朱唇輕啓:“陛下在做什麽?”
霍青鐘愣了愣,兩手撐在那兒,腰繃得直直地,忽然結舌說:“朕……朕朕腰有點不太好,想……想想換個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