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後怔了下, 看着他問:“兄長有何事?”

劉國公垂眸,望着兩手交疊下的寬大襕袖,深吸了口氣, 說:“臣想請太後同意将昭凝移出皇家玉牒, 讓臣帶她回家。”

太後眉梢輕擡, 知曉他的意思, 他一生的意願都希望昭凝進宮封後, 可偏偏昭凝與他相悖, 不願意進宮,最後逼得她以性命相要挾, 孤身在他眼前跳進懸崖。也許此刻他才明白過來,比起昭凝, 後位權利不過都是身外之物, 昭凝是他唯一的女兒,臨終前求他的最後一樣便是成全, 如今人沒有了, 他不願意再将女兒困在她生前不願意留的牢籠裏。

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其實還是愛的,那是他唯一的女兒, 整個建安城的人都知道, 丞相疼愛女兒, 怎麽又會狠心逼迫她呢?

只是愛的方式錯了……

劉國公跪下來,額頭重重磕在地磚上, 長久未起。

太後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她仰天嘆息了下, 長長舒了口氣,緩聲道:“既未正式冊封,自然也算不得皇家人, 玉牒篆刻的事情,兄長不必放在心上,此事就作罷吧。”

劉國公輕閉上眼睛,謝恩:“臣叩謝太後!”

太後起身去扶他,鄭重說:“兄長且要保重身體!毓琳還得要你照顧,她那樣疼昭凝,沒有你在身旁,她獨自,只怕是撐不下去。”說着眼眶裏緩緩淌出眼淚來,她轉過頭去掩着帕子抹淚。

失去兒女的滋味,天底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劉國公擡頭看眼前的人,見她傷心難過,忽然也開口道:“臣雖為兄長,可似乎半生都未替太後考量過……那件事,是兄長的過錯。”

太後明白他的話,只是世事已然,追究下去已是徒勞,她轉身靠在軟塌上,不願糾結過去,她半生都活得糊塗,只得感嘆道:“罷了罷了,一生都過了大半,追究到底又有何意義,經此一遭,兄長也該明白許多事了。為人父母,總不能将她們拴在身邊一輩子,有時候,只要她們自己覺得幸福,這樣的退讓又算得什麽呢?她是你的女兒,不是敵人。”

劉國公起身站在那裏,心中沉痛,只沒有言語。

“兄長早些回去吧,事情我會同皇帝說的

,兄長不必擔憂。”

劉國公躬身說:“有勞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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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劉國公回到府內,管家在門口迎他,“老爺。”

整個國公府上下全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劉國公眉間盡是疲累,他淡淡問:“夫人好些了麽?”

管家輕聲說:“早晨下床了,只不過還是沒有用膳,沒什麽精神頭。”

劉國公聽見他的話,微微嘆了口氣,擡步朝東苑走,“我去看看。”

東苑內,劉夫人坐在床榻帳旁,手裏拿着一只玉簪,暗自垂淚。劉國公輕聲邁進房內,正好撞見這一幕,心裏有些難受。

他走進去,将她手裏的簪子奪走,相勸道:“你好歹吃些東西,這樣不吃不喝,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手中的簪子被人奪走,她擡起頭,帶着怨恨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開口說:“這是我前些日子托人在福承寺求來的簪子,三月前就囑咐定做的,是打算昭兒生辰日的禮物,今日福承寺的人剛送來……如今昭兒走了,可憐生辰未過,卻要過死祭……”她再也說不下去,只覺得氣快喘不過來了,眼淚含在眼眶裏,煞白的唇不住地顫抖着,心裏刀割兒一般疼。

劉國公站在那兒,聽見這番話,心裏沒有好受多少,也明白她恨他,此事是他的過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彌補。

蘇毓琳眼睛裏無神,像是個沒有靈魂的傀儡,她視線落在案桌上的燭火上,幽幽道:“我嫁與你二十三載,我自幼身子不好,大夫說我是難有子嗣的體質,嫁與你時,我爹娘也曾問過你,将來是否會嫌棄我,你信誓旦旦同我爹說,不論發生什麽都會疼愛照顧我一輩子。頭先六七年,我膝下無一兒半女,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你,對不起劉氏列祖列祖,可那時你依舊疼我愛我,婆母每回刁難時,你都會護着我,後來老天垂簾,我好不容易有了昭兒,你當她寶兒一樣疼在手心裏。李尚書的兒子欺負昭兒,昭兒淘氣将人腦袋敲了個窟窿,尚書府不肯罷休,要算秋帳,可你沒有苛責過昭兒一句,還親自跑去尚書府替她讨公道,你那樣疼愛她……可,可怎麽就眼睜睜地看着她掉進了懸崖裏?鴻已啊,她不是旁人,她是你親生的女兒,皇後之位就真的那麽重要麽?她喜歡那秦離,為何不能成全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怎麽就不能入你的眼了?”

她提起舊事,劉鴻已早已眼眶紅了,他捏着手裏的發釵,捏得手心沁出血絲來,“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昭兒……”

——

淩雲水榭中,劉昭凝躺在塌上,皺着眉頭忽然睜開眼睛,驚坐起來,喊道:“娘——”

守在一旁的秦離忽然聽見叫聲,立馬起身拉住她的手,輕聲喚:“昭凝,你終于醒了!”

劉昭凝腦子裏有片刻的愣怔,聽見秦離的聲音,她轉過頭去看她,眼睛裏有些懼色,愣怔怔地盯着她的臉龐看,眼睛一眨不眨。

秦離見她的模樣有些害怕,忙上前着急問:“昭凝,昭凝,是我,阿離……不記得了麽?”

她順着她的話,眼睛在她的臉上打量,這是一個女人,如墨的長發輕垂下來,眼尾斜斜飛入鬓角,帶着妖致與魅惑,她輕聲呢喃:“阿離……阿離……”

她抱着腦袋輕埋在膝間,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混亂,什麽也想不起來,滿眼都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

秦離慌了神,忙伸手去拉她,逼着她擡起頭來看自己,急促地問:“怎麽會不記得呢?阿離,阿離不記得麽?”

昭凝眼睫毛上垂着眼淚,她悻悻望着眼前的人,眼睛裏帶着微微恐懼,連忙又低下頭,輕搖着腦袋不停地說:“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

秦離伸手過去要抱住她,卻看見她渾身顫抖着避開她,眼睛裏帶着無助和恐懼……和平日裏的判若兩人。

她怕她?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離攥起拳頭,起身出去叫人,“來人!”

白玄從門外進來,瞥眼看見床榻上抱膝而坐的人,心下微沉,躬身回複道:“郎主。”

“去找祁無音來!”秦離皺眉吩咐。

祁無音是逐月閣醫女,白玄會意,沒有多嘴,直接領了命退出了水榭。

半刻鐘後,祁無音進了水榭,看見秦離忙低身道:“郎主。”

秦離揮手制止,只道:“你來看看她如何了?為何突然什麽也不記得了?”

“是。”祁無音知道這姑娘的由來,也知道是在雪靈潭內受的傷,遂上前查探,捏着她的手腕把了把脈,随後才退出來說:“是受了極度驚吓的緣故,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又在刺骨的寒水裏泡了一夜,腦部積了水,待休息休息就能慢慢恢複了。”

秦離皺眉,問:“那要多久才能好?”

祁無音:“快則十天半月。”

“慢呢?”

“一年半載。”

秦離輕愣了下,神色悵惘,淡聲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祁無音颔首說是,走之前又提醒了句:“郎主切記不要刺激她,她現在神經虛弱得很,最好能說說以前的事情,這樣會恢複的快一些。”

秦離點了點頭,嗯了聲。

衆人出了水榭,只留秦離和劉昭凝二人獨自留在房間裏。

劉昭凝坐在床榻最裏面,長長的發絲從肩頭滑落下來,将整個人遮起來,她埋首坐在那裏,模樣可憐兒。

秦離喉頭有些酸澀,她想過去抱抱她,卻又害怕吓着她,思來想去,最後只坐在床邊的腳踏上,微微擡眸睨着她,陪着她。

劉昭凝坐在床榻裏側,半晌過去了,一句話也沒有,身形也未動,秦離也只守着她,看着她。

天越來越沉,算着時日,應當已經過了三更了。

“昭凝……”秦離哽着聲音,終于幽幽喊了聲。

床上的人身形微動,聽見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動容,她緩慢地擡頭,眸光忽閃了下,那眼睛裏的淚水就滾落下來,隔着霧霧地淚眼看她,大約也知道她陪了自己很久,感受到她身上沒有惡意,眼睛的懼怕之色才漸漸消散。

秦離見她流淚,頓時覺得心都要碎了,她見她沒有再懼怕她,小聲翼翼又喊了聲:“昭凝,真的不記得我了麽?”

昭凝盯着她看了良久,那雙眼睛裏才微微多了些許溫柔,她試探性地喊道:“阿離……”

秦離見她叫自己阿離,頓時咧開嘴角笑着,“是,是,是阿離,昭凝還想起來什麽?都說給阿離聽,阿離不會傷害你,阿離是這個世上最愛昭凝的人……”

昭凝有些動容,心境和腦子裏似乎都沉沉緩下來,她漸漸想起很多事情來,從很小的時候,有娘親,有爹,還有沙漠,無邊無際的沙漠……

她順着秦離的話,喃喃而語:“曼羅沙海……我記得曼羅沙海……”

秦離手中捏着的墜子應聲落在地上,眼睛裏有不可置信,她欣喜地開口問:“你居然記得曼羅沙海?”

作者有話要說:親人其實很重要,失去親人,是好多年都意難平的一件事,時間不會抹去傷痛,不論何時,只要想起來,還是會很難過。推薦一首純音樂《君生吾未生之來世》。

另外昭凝不是失憶,就是吓得魂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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