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日清晨, 霍青鐘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她看了眼窗外黑潺潺的天空, 下意識伸手去撈身旁的人。
觸手摸了個空, 她愣了愣, 迷瞪瞪的眼睛立馬清醒過來, 她恍惚坐起身, 四周環顧了圈, 沒看見人,她低聲呢喃:“阿蘊……”
沒有看見心上人, 霍青鐘有種心慌的恐懼,掀開身上的被子, 趿着鞋就往外跑去。
開了殿門, 烏沉的天還沒有亮,夜裏風大, 吹得廊庑下的紅燈籠左右搖擺, 光亮忽明忽暗,晃得她頭有些暈沉。
院子裏有道身影, 手中執劍迎風耍舞, 劍招出神入化, 動作幹脆利落,滿地的樹葉随風飄揚, 游走在劍鋒之上。
沈蘊執劍回身, 看見門上站着的人, 身穿白色中單,三千發絲傾瀉在腰間,風吹起來, 裹挾着整張臉,未施粉黛,卻依舊風華絕代。
她怔了下,快步上前,将她擁進懷裏。霍青鐘站在那兒,感受到溫熱暖意襲上來,她去拉她的手,放在手心裏揣捏,輕聲問:“怎麽起得這樣早?”
沈蘊笑了笑,道:“我習慣這個點醒來練劍,怎麽了?做噩夢了麽?”她見她臉上有些泛白,神色裏微微有些驚恐未定之餘的懼色。
霍青鐘擡眼看了看她,眼睛睜得骨碌碌地,大約是起早了,腦子裏還迷迷糊糊地,她唔了聲,整個人撲進她的懷裏,雙手環住她的腰,将臉埋進她的頸窩裏,她身上有淡淡的馨香,讓她莫名覺得心安。
沈蘊察覺出來她的不同,有些好笑,她擡手撫了撫她垂在身後長長的青絲,溫柔道:“怎麽孩子似的?一大早的,有起床氣麽?”
霍青鐘歪了歪頭,枕在她的肩膀上,也不說話,擡眼看着院子裏樹葉被風吹起來,漫天飛舞,就這樣賴着,半晌之後,才嗫嚅說:“我還以為阿蘊又不見了……屋子裏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
沈蘊愣了下,才知道她不是起床氣,原是以為她不見了……
她貼着她的額頭,用臉龐輕蹭了蹭她,眷戀溫柔說:“怎麽會呢?我說過會一直陪着你的,永遠都不會走。”
霍青鐘眼眶有些濕潤,她委屈地嗯了聲,轉過頭将眼角的濕潤蹭在她的肩頭,白淨的布料上洇了一塊斑點,她盯着看了看,然後伸出手來輕輕擦拭,忽然不着調地問:“我是不是給阿蘊的生活添了很大的麻煩,我是個闖禍精,常常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狀況……”
她沒有再說下去,阿蘊這樣的人,從來獨來獨往慣了,突然身邊多出來她這樣一個人,整天圍在身後,有一天,她會不會突然厭煩了……她有許許多多沒由來的顧慮與擔心,總覺得自己不夠好,配不上這樣好的阿蘊。
低落的時候,腦子裏容易想得多,沈蘊兩手捧住她的臉,撐開距離來看她,眼睛有些紅,大約是才剛偷偷哭過了,她有些心疼,指腹輕拭她的臉龐。她常常有這些不着邊際的顧慮,她明白那是太過在乎的緣故,因為在乎,所以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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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蘊低頭親了親她的唇瓣,輕輕地,慢慢地,她抵着她的額頭,鼻尖相碰,開口說:“你不是麻煩,你是我的命。”
霍青鐘錯愕地驚擡起眼睛,眉梢輕顫,淚珠挂在睫毛上,只這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沈蘊輕笑,擡手替她理頭發,将被風吹亂的發絲勾在耳後,動作溫柔,望着她調笑道:“怎麽了?我的阿青傻了麽?”
霍青鐘撇着嘴角,拚命忍住快掉下來的眼淚,最後終于破涕為笑,她擡起手背粗魯地擦了下眼淚,一張臉,又哭又笑,倒真像是只小花貓了。
屋外風越吹越大,不知不覺,已經深秋了,再有個把兩月,約莫要到年關了,今年的天冷得早,也不知會不會下雪。
建安城內已經許多年沒有下過雪了。
沈蘊伸手替霍青鐘攏了攏肩上的白色中單,她穿得單薄,就這樣跑出來在風中站了大半天,又哭哭鬧鬧了一通,小臉龐凍得通紅,她問道:“冷不冷?”
不說沒覺得,一說忽然就冷了起來,霍青鐘伸手抱住她的腰,拖着軟糯糯的聲音,故意道:“阿蘊是個小暖爐,我抱着阿蘊就不冷了。”
她這樣撒嬌,沒法兒讓人不愛。
沈蘊依言将她整個人圈在懷裏,她小小巧巧的,最近身子漸漸恢複了圓潤,不像之前身上骨頭硌人,如今抱在懷裏有種餍足的歡喜,她勾唇笑:“天亮了快要上朝了,難不成你要抱着我去上朝麽?”
霍青鐘将臉
埋在她的胸前,貪戀地揉了揉面盤兒,不懷好意說:“實不相瞞,我的确有這個想法。”
話還未落音,承幹大門忽然吱呀一聲從外打開,沈蘊驚了下,以為有人進來了。霍青鐘也聽見聲音,頓時火冒三丈,以為又是二喜那個殺千刀的!
她氣沖沖地要過去罵人,剛走了兩步,就看見一個小腦袋從門裏伸進來,軟軟糯糯的小圓臉,咯咯笑着說:“舅母……”
是小團子!
“舅舅,抱抱。”小團子拉了拉她的衣裳,軟糯說道。
霍青鐘笑了下,伸手穿過他兩個咯吱窩将人抱起來,逗弄道:“誰叫你來的?嗯?”
盡管多少天沒有見過她,小團子依然認得她,他咯咯笑着,口齒不清地說:“是二喜。”
他最近漸漸跟着太後祖母學說話,已經會說許多話了,只是音總是不準,“是”“喜”都念成了一個音,可霍青鐘還是聽出來了,好家夥,現在學會放聰明了,自己不敢來,居然派小團子給他差遣。
也不惱,她繼續問:“二喜叫你來幹什麽?”
小團子乖巧地說:“叫舅舅上朝。”
沈蘊站在一旁輕笑,知道時辰不早了,再拖下去奉天殿上的大臣們就該着急了,她伸手接過霍青鐘懷裏的小團子,說道:“不早了,你快回幹清宮換朝服吧。”
霍青鐘說了句好,轉頭朝她瞥了眼,又看了看小團子,故意朝着小團子說:“團子啊,能不能親親舅舅?”
話是說給小團子聽的,可眸光卻落在沈蘊的臉上。
沈蘊會意,知曉她的小算計,但這一回沒有打趣她,只依言将頭伸過去,在她的臉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有些甜蜜。
小團子看見她的動作,也學着她伸過臉在她左臉上親了一口,吧唧一下,糊了霍青鐘一臉的口水,水水亮亮地,霍青鐘皺了皺眉,故意擺出一副嫌棄的模樣,道:“小團子流口水!”
一句話逗得小團子咯咯笑個不停,回蕩在整個承幹宮中,陰沉寒涼的清晨仿佛頓時有了生氣。
出了幹清宮,嘴角抿着甜蜜,她擡手挽起三千發絲,用一根銅簪子固定住。剛邁出拐子門,繞過左門就是幹清宮,她邁過門檻,迎面撞上個人,是躲在門海後面的二喜。
二喜兩手套在袖子裏取暖,見着他忙跳出來堆臉笑,欲言又止,最後道:“主子出來啦!”
霍青鐘擡腳依舊朝前走着,瞥了眼他臉上那副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怎麽都覺得刺眼,她走了兩步,停在幹清門上,回頭道:“你吞吞吐吐地又作什麽妖呢?”
二喜跟在他身後,堆臉笑道:“沈姑娘進宮也不少日了,主子就沒想給封個號麽?”
一句話提醒了她,阿蘊如今住在承幹宮裏,雖與她解開了誤會,她們彼此情投意合,可名義上她還是她親封的兖國夫人。
大婚那日,楊狄盛主動與她取消了婚約,然後回了柳州,這件事就此就擱下了。
可聖旨下了,這兖國夫人的名號就不能夠撤回了,她要立阿蘊為後,只怕朝堂那般酸儒們不會同意。
再有之前立劉昭凝為後的聖旨,現如今秦離和昭凝出了事,立後的旨意也被暫且擱下了,要重提立後的事情,近期只怕是艱難。
她轉頭問二喜:“近日劉國公如何了?”
二喜愣了下,正說着沈姑娘的事情呢,不知道怎麽突然又提起劉國公來了,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依舊如實道:“自從郡主出事,國公夫婦整日以淚洗面,告假多日,算算時日,今兒大概估摸着已經在奉天門上候着了。”
霍青鐘停住,“進宮了?”
二喜點點頭,不知道他心裏的算計。
回到幹清宮,洗漱換好朝服完畢,衆人就擡了禦攆往奉天門上去了。
天亮後,太陽漸漸升起來,今日陽光倒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太後邁出門檻,看見一旁蹲在臺階上的翠屏,正低頭和懶洋洋躺在地上的一只黑貓打鬧着,黑貓不怕人,也喜歡她的撫摸。
院子裏靜悄悄地,太陽曬得人身上發燙,深秋的天倒像是冬日。
正想着,門外有小太監進來通報,“太後娘娘,國公大人來了。”
太後返過神來,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劉國公從門外進來,不過才幾日,仿若老了十幾歲,平日裏得理不饒人的劉國公,如今身上居然也透着淡然的意味來,太後看着他漸漸走近,在陽光的照耀下,兩鬓竟然也有些發白。
劉國公朝太後行禮,“參見太後。”
太後近身去扶他,看見他如今的模樣,心中有不舍,語氣不自覺緩和了些,道:“兄長不必多禮,快快起來。”
劉國公依舊垂首,沒有起身,道:“臣有一事,想請娘娘成全。”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有一章,稍晚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