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仁壽宮院中今年移植了好幾棵臘梅樹, 昨日立冬,今兒一早就看見滿樹開滿了臘梅花,有紅的粉的黃的, 一個一個小骨朵兒一樣附在藤枝上, 給這寒冽的天兒添了許多顏色, 太後看了歡喜得不得了。

靠近年關, 宮中的事務漸漸繁忙了起來, 霍青鐘下了朝, 都沒來得及松口氣,晌午過後又去見了隴西鎮關大将軍王, 大将軍一年回來一趟,彙報邊關工作情況, 霍青鐘自然沒法推脫。

當然打仗的事情, 她也不是太懂。

出廊庑時,外頭已經天黑了, 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凍得渾身打了個寒顫,二喜連忙将披風披在他身後, 道:“主子當心着涼。”

霍青鐘擡手自己系帶, 一邊邁下臺階, 一邊問:“讓你送的銀骨炭送了麽?”

二喜跟在身後,忙道:“送了送了, 您吩咐過後, 一早兒就送過去了。”見他邁步伐的方向是朝着承幹宮, 二喜躊躇了下,緩緩開口說:“主子,沈姑娘不在殿裏。”

霍青鐘停下來, 回頭看他,皺眉問:“去哪兒了?”

二喜:“在仁壽宮呢!太後娘娘說院子裏的臘梅開得好,晌午後就邀沈姑娘去了,還沒回來。”

霍青鐘愣了下,往常還會擔憂,現在知道了阿蘊和太後的關系,她自然不會擔憂太後會為難阿蘊,只怕疼在手心還來不及呢。

她垂眸,眼睛眨了下,看了眼天邊的漆黑,溫聲道:“走,咱們也去看看。”

從這裏到仁壽宮,要繞過東西宮道,大約是天冷的緣故,宮道上的小太監早早就當好了值,羊角亭子裏的燈火早已燃上了,長長的宮道亮堂堂一路通向遠處,到處靜悄悄的,連鳥叫聲也沒有。

浩瀚的天空上星星點點,一路朝前走,有種靜谧的美好。

走到仁壽宮時,遠遠就聞見撲鼻而來的淡淡臘梅的香氣,沁人心脾。

門口的小太監看見他,忙要高聲通報,霍青鐘連忙伸手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聲,小太監會意,怔怔地沒有說話,只站在門口看着他帶着二喜進去了。

滿院子裏都是臘梅,今夜月光很亮,照得滿地枝影斑駁,縱身其中,有種說不出的美妙。

屋內有昏黃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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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旁傳來淡淡的交談聲,時不時還有一兩聲笑意。霍青鐘心向往之,朝後瞥了眼二喜,示意他不要跟着自己,她回身悄悄邁上臺階,靠在連廊門口簾子旁,細細聽着屋內的聲音。

房間內,太後靠在床榻上,天冷,床上捂了個湯婆子,就在腳邊。沈蘊坐在床邊,太後朝她伸手,沈蘊垂眸,嘴角輕抿,将手放上去,手心裏很暖和,從手上溫暖到心上。

“上來跟娘娘一塊兒暖被窩。”

沈蘊脫了鞋子躺在太後身旁,兩人蓋着同一條被子,這樣溫情的時刻,大概還只在小時候,那時娘親還在,她也是這樣陪着她,也許是血濃于水的緣故,她在她身上又找到了小時候的感覺。

太後低頭看着躺在懷裏的沈蘊,這是她親生的女兒,從小便就分離,陰差陽錯隔了十多年,如今重又相見,這樣溫馨地躺在她的懷裏,是她在心裏想了無數遍的場景。

這世上總有許許多多的離散和不如意,也許從前有過怨恨和不甘,可如今,她仍然感激上天,又将她的女兒送了回來。活了大半輩子,她始終相信,一生都與人為善的她,老天一定不會這樣殘忍對她。

擡手撫上沈蘊的眉梢,輕輕柔柔地,她知道她心中所想,淡聲問道:“想你的娘親了麽?”

沈蘊沒有開口,她擡頭看着頭頂上的人,太後笑了笑,道:“親娘養娘都是娘,我心裏都明白,我感激淑寧将你養的這樣好,只可惜她走得早……”說到這,她深深嘆了口氣,緊緊抱住懷裏的人,有眼淚從眼角漸漸滑落下來。

沈蘊伸手,觸摸上她的眼角,替她擦拭眼淚,嗫嚅說:“娘娘,娘親臨走的時候,曾告訴我,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人和她一樣愛我,我那時候不知道,如今才明白她的話。”

太後抿起嘴角,道:“你娘是個好娘親,是她救了你的命,若非是她冒死帶你回去,只怕娘娘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娘娘……不要哭……”沈蘊伸手替她抹眼淚,轉頭埋進她的懷裏。

月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皎潔的光芒照在床前,腳踏上整齊地擺着兩雙鞋,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室內歸于寂靜,霍青鐘站在門旁,聽見她們的話,忽然有種落寞襲上心頭,她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烏雲匆匆,遮住又拂開。

她的娘娘又在哪裏呢?

房內床榻上,太後吸了吸鼻頭,笑着說:“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明日再上娘娘這兒來。”

沈蘊坐起身來,愣了下說:“我陪着娘娘一塊兒睡。”

太後笑了笑,下巴朝着門外揚了揚,使了個眼色,沈蘊忽然才察覺出來門上站着個人,能在仁壽宮門旁聽牆角的,還能是誰?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阿青。

她抿了抿唇,有些赧然,低下頭沒有說話。

太後也歪起身子,伸手替她攏披肩,摸着她頭頂上的發髻,目光慈祥溫聲道:“其實也該為你冊封了,皇兒同我說過這件事,只是礙于……昭凝才剛出了事,這時當大肆操辦不合規矩……她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沈蘊拉住她的手,理解道:“我明白,她的心意沒人比我更了解,這些虛名,我從未在意過,連生死都托付的了,這些又算的什麽?”

太後點點頭,笑着說:“好蘊兒,等回頭,娘娘一定替你和皇兒舉行一場盛世婚禮。”

沈蘊笑着點頭,穿好衣裳鞋子,一步三回頭,最後出了房間。

門一開,霍青鐘驚了下,下意識擡頭,與屋裏出來的人,四目撞了個正着。她還沉浸在剛剛她那句“她的心意沒人比我更了解”裏,絲毫沒有注意到房內的人已經到了眼前。

“阿蘊……”霍青鐘站直身子,愣愣喊了聲。

沈蘊沒有應她,也假裝沒有發現她站在門口多時的事情,只淡淡道:“陛下等久了麽?我們回去吧。”

霍青鐘愣愣地,半晌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就忙回頭往外走。二喜見情況不妙,連忙打着風燈走在前頭引路。

其實不用風燈也能看得清,月亮很亮,照得前路一片亮堂。兩人并肩走在長長的東一長街宮道上,夜裏沒有人,彼此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眼看着就要走到拐子門,再往前西面是幹清宮,東面是承幹宮,兩人就要分道揚镳了。平日裏再默契不過的事情,這會居然變了個樣,誰也沒有先開口。

霍青鐘腦子裏亂糟糟地,沈蘊放慢了腳步,悄悄瞥眼看了她一眼,随後接過身旁二喜手裏的燈籠,二喜愣了下,瞥見她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發着愣的霍青鐘,這才會意,将手裏的燈籠遞給了沈蘊,自個兒悄沒聲就從旁邊的左門裏溜走了。

沈蘊手裏提着風燈,故意往她身邊靠近了些,光亮更甚,霍青鐘這才反應過來,轉頭去看二喜,發現不知何時,人已經不見了。

再往前十步,就是拐子門。

“陛下不準備留我麽?”最後是沈蘊先開口問了句。

霍青鐘停下腳步,擡眼看她,愣愣喊了句:“阿蘊……”

沈蘊調轉過身子,朝向她,藉着月光低頭打量她,輕聲問:“為什麽不進來?”

霍青鐘低聲說了句什麽,随後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她剛剛站在門外的事情,她擡眼瞥她,低低開口:“你們相聚,我不想打擾你們。”

她将自己置身于兩人之外的另一個境地,嘴上說着不在乎之類的話,可沈蘊知道,她心裏明明很難受,她明白她心裏在意的是什麽,長公主霍青凝走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失魂落魄。

她渴望親情,渴望親娘的愛。

世上有很多種情感,可每一種都是不能缺少或是替代的,屬于親娘的那份愛,誰也替代不了。

沈蘊靠近她,低頭捧住她的臉龐,輕輕湊過去,額頭輕抵她,淡淡道:“生氣了麽?”

霍青鐘眼梢輕顫了下,睜着漂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地,那裏就流下眼淚來,嘴角撇着,很是委屈地說:“我沒有生氣,只是心裏有些難過。”

見她掉眼淚,沈蘊心裏一酸,着急地替她擦眼淚,可這眼淚止不住似的,她心酸勸慰道:“阿青不要哭,有我在,有我陪着你,你不要難過。”

霍青鐘抽噎着,知道眼前的人為她傷心,于是努力忍住眼淚,一抽一抽地說:“其實我也想知道我的親娘是誰?為什麽她不要我了,是不是我不夠好……我連自己真實叫什麽名兒都不知道……”

說完再也忍不住了,空蕩寂靜地深夜裏,嚎啕之聲響徹整條宮道,她哭得很傷心,很委屈,沈蘊忙扔掉手裏的燈籠,撐手抱住她,說道:“不是這樣的,阿青是世上最好的人,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天下娘親哪裏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你要相信她,總有一天,你們一定會見面的。”

難過的時候,有人安慰比一個人躲在亂想要好得多,霍青鐘聽見她的話,悻悻止住了眼淚,問:“真的麽?”

沈蘊點點頭,抱着她輕拍後背,說:“真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沈蘊就這樣抱着她兩人站在風中吹着冷風,半晌沒有再聽見肩上人的啜泣聲,取而代之的是平穩的氣息。

大概是睡着了,沈蘊側了側頭,親了親她的臉龐,打算背她回去。

剛放開她,就聽見霍青鐘閉着眼睛咕哝:“阿蘊……”

沈蘊愣了下,應她:“嗯,我在這兒。”

“阿蘊,不要離開我,我很可憐,我沒有娘親……”

嗫嚅的咕哝聲傳來,孩子撒嬌似的,沈蘊恍惚了下,随即抿起嘴輕笑,心地單純的人就這樣,心裏一點事情藏不住,什麽開心的不開心的全都寫在臉上,叫人一眼就看得明白通透。

難過是真的難過,可這樣的模樣卻叫人哭笑不得,也叫人心疼。将人背上身上,沈蘊側目看了看她,用額頭輕蹭了蹭她的眉眼,閉眼輕輕說:“我不離開你。”

她背着她繼續朝前走,長長的宮道,沒有風燈,擡起頭是浩瀚的星空,高高遠遠地,漫天的星星,月光照在身上,在地磚上拉出長長的兩道影子。

就這樣背着她,披星戴月,沐浴在星辰之中,一直走,仿佛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降溫又下雨,可愛們哪兒有降溫嘛?記得添衣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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