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臘月二十七, 建安城內下了今年來最大的雪,清晨推開門的時候,那白雪堆積足足有一尺來高。
霍青鐘低頭看着堆積在門口的積雪, 擡眼看過去,漫天的白,有些晃眼, 人還沒出去, 就看見二喜從東邊連廊走過來, 人還沒到跟前, 就聽見他說:“主子,玄青法師要走啦,就在承光門外。”
霍青鐘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 忙道:“走了?怎麽這麽快?”
他還沒和她說司馬懷柔和蕭無豔怎麽樣了, 怎麽就要走了?
霍青鐘邁腳出大殿, 連忙往承光門方向走,外頭雪下得很大,二喜怕他摔倒,忙順手拿起門旁的大傘, 就跟了上去。
清晨天未亮時,就有專人清理宮道上的積雪,可無奈雪實在是太大,前腳剛掃過, 後腳就積了薄薄的一層,轉眼就結成了冰。
霍青鐘心裏着急,她怕玄青已經走了,他還沒有給她一個阿娘的結局。
腳底一滑,眼看着就要趴在雪地裏, 身後突然有手掌挽過來,她驚地回頭,訝道:“阿蘊……”
沈蘊微微蹙眉,“有沒有摔倒?”
霍青鐘搖搖頭,說沒有。驚魂未定之際,二喜連忙從後面跑過來,奈何腳底也一滑,人朝後摔了個屁股墩,一屁股坐在雪地裏,大傘正好罩在他的腦袋上。
霍青鐘忍住笑,帶着無比沉痛的心情,故作憂心道:“二喜啊,你快回去吧,朕和阿蘊一塊兒過去,你就不用跟着了。”
二喜屁股吃痛,忙應承着說是。
到承光門時,果然看見玄青正在門口與衆人告別,手裏端着爐鼎一樣的物什,霍青鐘忙走過去,道:“法師何故現在就走?”
玄青回頭看見她,笑着擡手撫了撫下巴上的胡須,道:“老夫此行之事已經辦妥,就不多叨擾了。”
霍青鐘鼻頭凍得通紅,她開口問:“那阿娘她……”
她欲言又止,玄青知道她的話意,忙走到旁邊宮牆下,霍青鐘湊過去,聽見他輕聲開口問:“陛下相信這世上有平行時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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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鐘腦子裏一頓,不解問:“什麽?”
玄青又說:“平行時空即與我們所處的大玥地界不同,在世上的另一個地方,”他說着又笑了笑,“我說我多管了這幾百年的閑事,所言倒非虛,那時空是我為她二人所創,即在這爐鼎之內。”
霍青鐘低頭看他手中的那個爐鼎,那麽小小的一個,居然能放得下人
玄青道:“此乃幻境,不在九州六合之內,這世上一切都有常數,消失或死去的人,其實是回不來的,這是不可逆轉的事情。”
霍青鐘神色恍惚,她盯着那個爐鼎,淡淡道:“所以說,一切都是假的,沒有重生,她看不見我們,我也見不到她們,是麽?”
靜寂半晌,玄青才點點頭說:“是。”
“那她們過得好麽?還會記得從前那些事情麽?會不會記得這世上的另一個地方,還有我的存在呢?”
玄青沒有說話,霍青鐘會意,她輕垂眼眸,自言自語笑着說:“是啊,前半生已經那樣苦了,何苦還要記得那些事情呢?”
玄青悵惘,嘆道:“她們雖不記得過往,不過每年中元節,你在夢中可以見到她們。”
中元節七月十五,是鬼節,傳說中人可與鬼通語。
霍青鐘擡眼,眼底閃過微微晶亮,“真的麽?那我叫她阿娘,她會不會應我?”
玄青笑着撫須,沒有告訴她,回身朝十一門的方向走去,再定睛看時,哪裏還有人,只聽見空蕩蕩的聲音傳至耳畔,“等你見面了,自己喊喊看。”
霍青鐘愣怔站在原地,神色落寞地看着玄青離開的方向,腦子裏空空如也,她覺得不可思議,一切像是一場夢一樣,忽然有種辨不清真假的錯覺來,仿佛這世上沒有玄青,沒有司馬懷柔,沒有蕭無豔,也沒有什麽心頭血,三魂七魄,一切都是假的,醒來之後,會發現一切都是她的一場夢。
良久之後,霍青鐘一個人回到了承光門,衆人見他獨自回來,不見玄青,忙問了句,霍青鐘道:“他已經走了。”
沈蘊看見她落寞的神情,上前牽起她的手,淡淡道:“我随陛下回宮。”
霍青鐘點了點頭,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什麽,忙問道:“小蜻蜓呢?怎麽沒看見她?”
一旁的绛朱狐疑開口:“今日一大早就未看見小蜻蜓,昨日拿了姑娘出宮的牌子,說是看月亮去了,一直到今兒也沒有回來。”
霍青鐘問:“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沈蘊瞥眼朝着門旁站着的秦離看了眼,随後垂眸淡淡道:“不礙,她昨夜已與我告過別,先走一步了。”
衆人聽罷,這才放下心來,跟着一塊兒也出了承光門。
雪花飄了滿頭,沈蘊将手中的傘往霍青鐘旁又靠了靠,她擡手替她拂掉冠上的積雪,開口道:“身子虛寒,出來怎麽連把傘也不帶,寒氣都順着頭頂滲進去了。”
霍青鐘低頭任她的手指在頭頂上擺弄,眼梢朝上睨她,小聲嗫嚅說:“一時匆忙,就忘了。”
沈蘊停住腳,忽然想起什麽來,忙又問:“那枚銅錢,玄青法師留給你了麽?”
霍青鐘伸手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銅錢,嗯了一聲說:“留給我了,只取走了蕭無豔的精魄。”
沈蘊也悵惘道:“這下,她們應該可以團聚了。”
霍青鐘低頭輕輕嗯了一聲,聽見玄青說起她們那些過往的時候,她是真的很傷心難過,人心都向往美好團圓,沒有結局的愛情,實在是太讓人遺憾。
好在她們如今團聚了,即便在幻境裏,也算有了另一種慰藉。
今兒是臘月二十七,明日就是二十八,是秦離和昭凝大婚的日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朝着美好的方向在發展,這一年要走到底了,明年就是嶄新的一年,所有人都會越來越好。
鼻頭有些酸澀,霍青鐘撐開手朝着沈蘊,拖着聲音嗫嚅道:“阿蘊,抱抱我。”
沈蘊感受到她的情緒,輕輕彎起嘴角,單手撐傘,另一只手将她擁進懷裏,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微微蹭了蹭她的耳郭,輕聲說:“她們都會好好地在一起的,永遠不會再不會再分開了。”
霍青鐘輕輕嗯了聲,說:“我們也會好好在一起的,所有人都會好好的。”
傘下兩人相擁,有雪花斜斜飄進來,雪白的晶瑩落在她們頭上,傾國之姿,也可以走到白頭。
——
丞相府外,十裏紅妝綿延,長安街上到處挂滿了紅綢,一路上熱鬧非凡。
花轎從國公府一路擡到了丞相府,秦離身穿朱色華服,下馬掀開轎簾,伸手上前,轎子裏的人将手放置在她的手心裏,秦離牽起她,嘴角輕輕抿起來,悄聲喊道:“昭凝娘子。”
大紅蓋頭下,昭凝嬌羞輕笑,手心裏淡淡起了一層汗意。
秦離知道,她有些緊張。
秦離伸手将人攔腰抱起來,所有流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可正式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忐忑。
身子騰空的瞬間,劉昭凝忙擡手環住秦離的脖頸,她埋在她的頸窩裏,心跳得厲害,她輕聲喊道:“阿離。”
秦離應了聲,感受到她砰砰的心跳,她微微低頭,湊近她說:“我在。”
隔着紅蓋頭,劉昭凝打量着布簾外的人,她輕抿起嘴角,靠在秦離耳邊輕輕問:“我們永遠在一起了,是不是?”
秦離笑道:“是,昭凝與阿離永遠在一起,不會分開。”
鞭炮鑼鼓齊鳴,整條街上都洋溢着歡樂和喜悅。
天地盟誓,葡萄美酒夜光杯,觥籌交錯過後,是一刻值千金的春宵。
紅罩紗,紅蠟燭,俏佳人。
秦離推開房門,看見床旁坐着她的新娘,是她追逐了半生的人,如今她們會生生世世在一起。
她邁腳跨進門檻,走到劉昭凝身旁,伸手挑開她的紅蓋頭。蓋頭下的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睑之下,白皙如玉的肌膚,一雙紅唇嬌豔欲滴……因為遵從習俗,她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她了,更不知道她的昭凝會這樣美麗。
秦離垂眸盯着那紅唇,她喝了些許的酒,在酒精的作祟下,腦子裏有片刻的恍惚,她伸手捧住昭凝的臉,照準那抹紅唇,冒冒失失地親了上去,含糊嗫嚅喊了聲:“昭凝,阿離愛你一輩子。”
劉昭凝被迫仰頭,她閉上眼睛,笑着回應,“昭凝也愛你一輩子。”
房屋內情思迷亂,房屋頂上此刻卻正寒風陣陣。
霍青鐘趴在那屋頂上,透過小孔光亮,盯着屋內的情形,正有滋有味瞧着,沈蘊坐在旁邊,轉頭瞥了她一眼,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阿青,你這樣真的好麽?”
霍青鐘雙手圈圍住半張臉,趴在那兒,正看見秦離捧住劉昭凝的臉親了上去,聽見沈蘊的話,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屋內突然彈出來一顆紅棗,正中她面門,她疼得哎喲了聲,忙雙手捂住臉坐起來。
沈蘊驚了下,忙着急問:“怎麽了?”
霍青鐘唔了聲,說:“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