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皆大歡喜》
被那雙深遂沉靜的眼睛這樣注視着, 袁緣的心怦怦跳起來，沒來由的有些緊張。
怎麽了，有哪裏不對嗎？林臻是不是在怪他昨晚太沖動, 掉下山崖給他添了麻煩？
林臻也看着那雙烏溜溜的黑眼珠子, 片刻後擡起手, 把那張圓乎乎的毛臉上沾的竹皮渣拍掉，若無其事地說：“吃得一臉都是, 要不要拿面鏡子給你照照。”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袁緣放了心，為自己剛才糟糕的吃相稍微有點羞愧，吭哧了一聲。
照鏡子就不用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子肯定不好看，挂着吊瓶裹着治療儀，模樣一定很滑稽。不如還是看林大影帝吧, 什麽時候都是一身清爽，帥到沒邊, 于是他那雙黑眼珠子就不停地跟着林臻打轉。
“看什麽看，我臉上又沒竹子。”林臻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架起一條長腿，“林滾滾，你怎麽回事, 有時候挺機靈，有時候又笨得可以，差點把自己的小命都弄丢了。”
袁緣：“昂昂！”
他怎麽笨了？昨晚會掉下懸崖也是一時心切為了救人, 當事人竟然還這麽說！
袁緣有點委屈，只可惜不能變成人跟林臻理論。
林臻觀察着那張毛臉，不動聲色地說：“好在還是活着回來了, 以後再拍戲不要這麽一根筋，首先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熊崽子沒有把自己成精能夠變人的事告訴他，應該是有什麽顧慮，畢竟這種事太過匪夷所思了。
昨晚他一開始得知這個秘密時異常震驚，還有些突遇靈異現象的慌亂，到現在已經完全鎮定下來，接受了這個事實。
成精了又怎麽樣，林滾滾還是他家的熊貓，還是那副蠢萌中帶着小聰明的模樣，對他一如既往的親近，那他就順其自然，該如何就如何好了。
不過小東西一直瞞他到現在，演技着實不錯，難怪在《皆大歡喜》裏表現那麽好，這下總算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倒要看看，這小東西能演到什麽時候。
袁緣“嗯嗯”應了一聲，這才像句人話。
他也是第一次演戲，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完全沒經驗，時常分不清戲裏戲外，把握不好自己的情緒。
不過他以後還有機會拍戲嗎？昨晚出了意外，自己拍的那段不知道能不能用，還需不需要補拍。
另外，整個劇組現在都停工了，那要停到什麽時候？本來只差三五天《皆大歡喜》就要全部拍完殺青了，現在停下來不是要耽誤時間？
袁緣有一肚子的問題，奈何沒辦法向林臻提出來，每到這種時候都覺得當熊貓限制太多了，沒辦法進行複雜一點的交流。
腳步聲響起，負責袁緣的女醫生拿着一份單據進來，客氣地說：“林先生，您家熊貓的血樣分析數據出來了。”
林臻起身道：“怎麽樣？”
“總體還好，結合其他情況再住個三天就可以出院。不過林滾滾有點營養不良，體重稍微偏輕，飲食方面需要改善和加強。”
林臻疑惑道：“為什麽會這樣？林滾滾之前是超重的，最近一兩個月在拍戲，活動量比較大，但飼養員說每天投喂的食物份量并不少，他經常吃不完，難道不應該長得更結實了嗎？”
袁緣在心裏嗷嗷叫，當然沒有！你聽洛哈那個大忽悠說的鬼話，我吃不完是吃不下，天天都沒吃飽！
女醫生耐心地解釋：“不是，林滾滾的毛發比較蓬松，看起來比較胖，其實并非如此。它的消化系統沒問題，如果喂的不少卻還是瘦了，那可能是食物品種比較單一，或者不合它口味才沒吃完吧。”
袁緣：聽到沒，醫生都說了，我這是虛胖！
林臻蹙眉，若有所思，随即道：“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
女醫生離開以後，林臻轉向病床上的熊貓，認真地說：“抱歉，我不應該輕信洛哈的說辭，這段時間虧待你了。”
袁緣本來還有些怨憤，聽他這麽一說霎時什麽氣都沒有了。
林臻在向他道歉！堂堂影帝居然向自家養的熊貓道歉，盡管錯并不在他，他只是被洛哈蒙蔽了而已。
袁緣那叫一個感動，忍不住嗚咽了一聲，好的，我原諒你了！
随後他想尿尿，可是一只爪子上打着吊瓶，一條腿裹着治療儀，沒辦法走到衛生間去，怎麽辦？
對了，病床底下有個醫用便盆，趁林臻站在窗戶邊打電話的功夫趕緊解決。
袁緣有些別扭地趴在病床邊緣，把沒挂水的爪子努力伸到床底下，好不容易夠到便盆了，冷不丁聽到林臻問：“林滾滾，你在幹什麽？”
他一個激靈，便盆沒拿穩，哐當一下掉回原位，還滴溜溜地打了個轉。
“……”袁緣面紅耳赤，丢人，不是，丢熊啊！
林臻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之前他還存有一絲疑慮，萬一昨晚自己出現幻覺，那個少年并不存在，自家熊崽子也并沒有成精呢？現在算是證實了，再聰明的動物也不會有意識像林滾滾那樣做出剛才的舉動，所以那一幕的确發生過，是真的。
袁緣內急，沒想太多，反正臉上長着毛，臉紅也看不出來，索性破罐子破摔，嘴裏哼唧了一聲，表示自己要小便。
林臻伸手取下吊瓶，另一只手把熊崽子攔腰一抱，說：“走吧，去衛生間。”
袁緣雖然瘦了十幾斤，但在熊貓的狀态□□重仍然有一百多斤，林臻就這麽把他抱了起來，足見臂力驚人。
然而進了衛生間，被林臻小心地放到地上，對着皮特專門準備的便盆時，袁緣又犯難了，當着林臻的面他尿不出來啊。
林臻有點不耐煩了，他什麽時候給別人做過這種事，說出去都沒人敢相信，自己都覺得有點荒唐，這熊崽子還這麽矯情，催促道：“別磨蹭了，趕緊的，你以為我稀罕看你那截小肉芽。”
袁緣：“……”
他總感覺現在像是林臻在給自己把尿，要不是臉上長着毛，肯定紅得能滴出血來。
眼一閉，心一橫，尿了。
他現在是熊貓，不是人，用不着不好意思。
解決完後林臻又把熊崽子抱回病床，半真半假地說：“林滾滾，記住這兩天發生的事，以後別忘了報答你的主人。”
袁緣：“昂！”
這是赤果果的挾恩圖報啊，哪有這樣當主人的。
他只是一只熊貓，雖然能變成人但又不敢以人的面目現身，能怎麽報答？
對了，之前有人說過，他在《皆大歡喜》裏扮演樂樂也是有報酬的，據說有一萬點呢，反正他也花不了，都給林臻可以了吧！
接着林臻拿出手環往家裏打了個電話：“巴特，等下你把林滾滾的體檢報告發給竹香，讓他們從明天起按最優營養配方供應這邊。另外你再給我寫一份詳細的喂養注意事項，盡快發給我……對，他出了點意外受傷了……”
當初莫裏斯說劇組有專人喂養熊貓，因為他自己外出拍戲一向從簡，随行人員能省則省，所以就沒讓巴特跟着林滾滾一起過來。哪知道洛哈如此敷衍了事，搞得林滾滾體重降了這麽多，都營養不良了。
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昨晚林滾滾變成的少年，身形清瘦，四肢纖細，抱在懷裏的時候輕飄飄的幾乎沒什麽份量，心裏不禁有些自責。
作為主人，這段時間是他疏忽了，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
袁緣不禁在心裏歡呼起來，太好了，總算是苦盡甘來了！以後不用再喝那勞什子稀牛奶，啃那幹柴一樣的老竹子了！
從蘇醒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袁緣解決完內急後又開始犯困，上下眼皮直打架，卻又想聽林臻說了些什麽，就強撐着睜開眼睛。
林臻說了幾句就收了手環，見熊崽子昏昏欲睡的模樣就伸手摸摸他的大頭，溫言道：“睡吧，明天醒了就有好吃的了。”
那只溫暖修長的大手仿佛帶有某種催眠的魔力，袁緣幾乎是一秒就着。
睡着前最後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是，林臻剛才好溫柔哦，似乎比以前都要溫柔……
……
林臻早上七點準時醒來。VIP病房隔間裏的林滾滾還在呼呼大睡，由于腿上接着治療儀，沒法把身體團起來，只能有點別扭地抻着。
即便如此，也并未影響熊崽子的酣睡。從那張毛嘴邊淌下的一道涎水來看，睡眠質量應該還是挺不錯的。
林臻起床洗漱後看了下手環，巴特昨天連夜做了一份《大熊貓飼養手則》發給了他，拉拉雜雜列了十幾條。
正好皮特送了早餐過來，他往沙發上一坐，邊吃邊看手則。
巴特昨晚問要不要他過來喂林滾滾，以免林臻太辛苦，林臻沒同意，他想自己先試試。況且這邊還有皮特在，人手應該夠了。以往林滾滾的吃喝拉撒主要由巴特負責，他偶爾有興致就逗弄投喂一下，如今還是自己了解清楚一點為好。
林滾滾現在不是普通的熊貓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剛剛看完手則，熊貓飼料公司竹香配送在G大州分部的負責人給他發了消息，說半個小時後會把林滾滾今天的口糧送過來。
過了一會兒，護士來挂藥水。袁緣的爪子上有留置針，不用重新挨一針，不過護士操作了一番，說了幾句話，他還是沒醒。
到了八點鐘，送貨車來了。皮特向醫院租用了一間閑置房間作為臨時庫房，把飼料都歸整好，林滾滾依然沒醒，像貓一樣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林臻拿了一根竹筍，在熊崽子的鼻頭前晃了一晃。袁緣鼻子抽了抽，終于睜開了眼睛。
哇，好鮮好嫩的竹筍，看起來就非常可口的樣子！
袁緣口水嘀嗒，下意識要用兩只爪子去接，不料扯到了針頭，疼得他呲牙咧嘴。
林臻把竹筍塞進他的右掌，好整以暇道：“急什麽，又沒人跟你搶。”
這裏是沒有別的熊貓跟他搶，可是他餓啊，這樣高品質的竹筍都一個月沒吃過了，他容易麽。袁緣忍着痛，抱住竹筍一通大嚼，太好吃了，嗚嗚！
除了嫩竹筍，早餐還有一盆香濃的熊貓專用配方奶和半個紅蘋果。
為什麽只有半個？還有半個呢，被誰偷吃了嗎？
林臻在帶着懷疑神色的熊崽子的腦袋上拍了一下，好笑道：“沒人偷吃你的蘋果，你現在還有點虛弱，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那好吧，有得吃就行！
袁緣正啃蘋果時，病房湧進來一群人，莫裏斯和攝制組員工以及幾個主演都來了。伊娃手裏還捧着一束嬌豔欲滴的鮮花，不過她不敢貿然開口，只是含着笑嬌嬌俏俏地站在那裏。
林臻原本微微上揚的唇角放了下來，恢複一貫的淡然表情。
莫裏斯笑道：“林滾滾的胃口不錯嘛，看樣子好多了。”
餘人附和：“是啊是啊，要不了幾天就又生龍活虎了。”
道具師陪笑道：“林滾滾好好休養，需要什麽只管開口，治療期間所有費用我全包了！”
林臻沒跟他客氣，略一點頭，随後不緊不慢道：“他沒那麽快好，醫生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袁緣一愣，什麽，一百天？昨天不是說他情況不嚴重，過十天半個月就能康複了嗎？
“那是應該的！”莫裏斯馬上說，“林滾滾進組以來表現良好，簡直像個真正的演員一樣！前天晚上最後拍的那場戲雖然和劇本原有設定有所出入，但咱們可以将計就計，把劇情改改就可以了，不用補拍。所以它現在就算殺青了，接下來可以安心養病！”
“祝賀林滾滾殺青，圓滿完成拍攝任務！”
扮演養牛工的埃德加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跟着道賀拍巴掌，病房裏洋溢着一片喜慶快活的氣氛。
“嗯嗯！”袁緣還從來沒被這麽多人誇贊肯定過，不由得心花怒放，跟着吭了兩聲。
林臻表情淡淡，按住了熊崽子紮了針的那條毛胳膊。
過了好一會兒，莫裏斯又笑着提議：“林教授，我派兩個人搬到醫院來專門照顧林滾滾，您可以安心回劇組把剩下的部分拍完了。”
林臻客氣道：“不必這麽麻煩，我自己來吧，省得他又吃了什麽不合适的東西造成營養不良。”
莫裏斯來之前已經從醫生那裏了解過林滾滾的情況，臉色有點尴尬，忙道：“養熊貓這種活又髒又累，您用不着自己親自動手啊。洛哈那家夥以次充好，敷衍塞責，害得林滾滾營養跟不上，實在太不像話了，之前我都被蒙在鼓裏，今天一大早知道後就狠狠地罵了他一頓把他開除了。林教授，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這種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您放心吧！”
林臻還是搖搖頭。
莫裏斯小心翼翼地問：“那您打算什麽時候回劇組呢？”
林臻說：“三個月吧，等林滾滾養好了傷。”
莫裏斯：“……”
袁緣：“……”
劇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三個月？！黃花菜都涼了！
衆人算是看出來了，林大影帝很生氣，三個月只是借口而已，說不定他是想直接甩手，徹底不拍了，那怎麽得了。
莫裏斯笑不出來了，哭喪着臉道：“林教授，三個月不行啊，時間太久了，劇組這麽多人耗不起啊！《皆大歡喜》拍到今天您也付出了很多精力和時間，眼看着馬上就要拍完了，現在突然長期停工那就相當于前面做的工作全都打了水漂了，太可惜了！”
袁緣不由在心裏接腔，是啊是啊。
他對害得自己掉了上十斤膘的洛哈不滿，對偷工減料的劇組也有意見，但莫裏斯說的也有道理。林臻拍《皆大歡喜》并不是玩票性質随便拍拍，的确投入了很多心血，他全都看在眼裏，一直盼望着不久的将來在大熒幕上看到這部電影呢。
就算不考慮其他人，這部片子也是袁緣人生，不，熊生中拍的第一部 戲，是他的“處男作”，意義非凡。他忍饑挨餓拍了這麽久，差點連小命都丢了，好不容易才殺青，要是片子就這麽完了，胎死腹中，那自己吃的苦遭的罪不是都白受了嗎，那多冤枉啊！
袁緣擡頭看向林臻，嘴裏哼哧了一聲，希望他能改變主意，收回成命。
林臻接收到那個小眼神，涼涼地回了熊崽子一眼，然後模棱兩可地說：“行吧，我考慮考慮。前陣子有點累，趁着林滾滾養傷，正好休息一下。”
雖然沒有明确答應，但這也算是松了口給了個臺階，莫裏斯心裏放下一半，不敢逼得太急，便應道：“沒問題，您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等休息好了再拍。”
林臻沒再說什麽，端起皮特給他沖的咖啡輕啜一口。
莫裏斯明白這意思是送客，就識趣地招呼劇組一幫人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走廊裏傳來刻意壓低的議論聲，普通人聽不到，但袁緣耳力強，聽了個七七八八。
“影帝也太寵林滾滾了吧，為了它連戲都不拍了，直接罷工。不就是一只熊貓，至于嘛。”
“沒辦法，這年頭有人對寵物比對自己親爹親媽還好。”
“能做林大影帝家的寵物是福氣啊，林滾滾真好命。”
“你們還是太年輕，表面上影帝是寵自家熊貓，實際上是借機做文章把咱們晾着，誰讓有些人得罪他了呢。”
“可不是麽，這回是咱們做得不夠地道……莫裏斯導演，您別生氣，我不是說你……”
袁緣覺得這些人說的挺在理，不得不佩服林臻的手段，輕輕巧巧就把莫裏斯那些人拿捏得死死的。可罷工之事如果被哪個心懷怨怼的家夥再爆出去，不是又會影響林臻的聲譽嗎？
林臻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一邊喝咖啡一邊慢悠悠道：“莫裏斯拍戲還行，為人處事上面喜歡投機取巧，整個劇組都有這個風氣，不正經敲打一下給他們個警告，後面還會出問題。
有些人不是老說我耍大牌嗎，該耍的時候還是要耍的，否則不是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袁緣：“……”
是他圖樣圖森破，還是林大影帝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影帝：你以為我稀罕看你那截小肉芽。
後來……真香。
我說的是手指，大家不要想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