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承諾 絕不要第三人
此言一出, 帝後盡皆愕然。
一聽晉王提到“寫詩”,皇帝立刻記起那日在元嘉長公主府上發生的事情。
他耳目衆多,雖不曾親至, 可也聽說小九在大庭廣衆之下給沈氏寫情詩一事。
難道現在還每天都在寫嗎?
沈纖纖臉上有錯愕一閃而過,随即浮現的是感動與嬌羞:“九郎——”
聲音極低,蘊着道不盡的濃情蜜意。
皇帝按了按眉心。
又來了。
晉王內心被濃濃的尴尬所籠罩, 他為了拒絕, 竟然坦誠這樣丢臉的事情。
然而他面上卻是一派坦然自若:“皇兄, 臣弟對王妃一見鐘情, 縱然忘卻,此情又怎會輕易更改?”
帝後對視了一眼。
陳皇後暗想,這話倒也在理。既是一見鐘情,那自然愛其顏色。沈氏容顏不變,小九即便是忘記了她, 想來也不難再次對她生出愛慕之意。
天天寫詩,深情至此。
她當下便有幾分躊躇, 下意識看向皇帝。
而皇帝的神色極其古怪,他按了按額角, 良久才道:“如此說來, 倒是朕多事了?”
晉王擡了擡眼皮,眸中已不見絲毫窘迫, 眼神平靜,如古井無波:“皇兄也是一片好意。只是臣弟愛慕王妃, 不希望她受一丁一點的委屈,因此今生絕不納小,還望皇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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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娶這個王妃非他本意,但他總不能做負心薄幸之人。
沈纖纖眼底泛了紅, 感動又歡喜:“九郎……”
蕭晟不與她視線相對,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撫。
皇帝看着他們,一言難盡。
陳皇後卻恍惚了一瞬,這番說辭有些耳熟,記得小九剛帶沈氏回京時,似乎也這麽說過。
“男子納妾,天經地義。何況你我?”皇帝皺眉,“朕也有三宮六院,難道照你說來,就是委屈了皇後不成?”
陳皇後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微僵。
晉王神色一頓:“不,皇嫂寬仁大度,有容人之量,當然不會覺得委屈。可臣弟與王妃,正值新婚,感情深厚,實在是不需要第三人。在臣弟看來,與其在女色上花費時間,還不如多幫皇兄分憂。”
他這番話說的誠懇,皇帝一時不好反駁,總不能說,朕希望你在女色上耗費時間。
“你當真不要?”皇帝随手一指殿前四個佳麗,“她們可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
蕭晟不愛此道,一個多出來的王妃就已夠他煩心了。何況他也不想薄待妻子,匆匆掃視了一眼,沉聲道:“當真不要。別說百裏挑一,縱然是千裏挑一,萬裏挑一,在臣弟心中,王妃也勝過她們百倍千倍。”
他聲音不高,也不帶多少感情色彩,仿佛僅僅是陳述這麽一個事實,但一字一字,清晰而堅定。
皇帝雙目微阖,感覺仿佛有一口氣堵在胸口。
單論外貌,這幾個宮女确實不如沈氏。晉王妃風華絕代,尋常美人的确也不好送出手。
陳皇後觑着皇帝神色,柔聲勸谏:“皇上,既然小九這樣堅持,不如暫時擱下此事?換成其他禮物?他們新婚燕爾的,想來新鮮勁兒都還沒過。可別送美不成,反生了嫌隙。”
她遞了這麽一個臺階,皇帝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既如此,那就下回再說吧。”
他揮了揮手:“朕有些乏,你們退下吧!”
“臣弟告退。”
晉王夫婦退下後,皇帝便以手撐額,面露疲态。
陳皇後悄悄令衆美人退下,踱至皇帝身後,幫他輕揉眉心。
皇帝雙目緊閉,重重嘆一口氣。
“他不要就不要吧,皇上也不必為此煩心。”
皇帝仍合着眼:“朕也不是煩心,朕是有點後悔。”
在陳皇後面前,他并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如果早知道小九能醒過來,還不記得沈氏,朕當初又何必降旨賜婚?”
陳皇後忖度着他的心思,輕聲安慰:“皇上讓栖霞郡主收了沈氏做女兒,擡了她的身份,也不算太辱沒小九。”
“不只是這個。”皇帝睜開眼睛,眸中閃過冷意,“若不是為了救她,小九根本不會遭此橫禍。那個沈氏,她就是個禍水。”
陳皇後手上動作微頓,心想,這就有點遷怒了,上次您還說是因為您先前不肯成全才無意間縱容放大魏氏的野心呢。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她只笑了一笑:“依臣妾之見,也不全怪沈氏,歸根結底還是魏家出手狠毒。”
皇帝沒再說話,雙目微阖,休息許久後,才起身去處理政務。
陳皇後也回轉鳳儀宮。
剛一回到宮中,她就去看視仍在熟睡的小公主,并壓低聲音,詢問乳母:“公主醒過不曾?”
“回娘娘,小公主醒過一次,喂了奶,又睡着了。”
陳皇後點一點頭:“好生照看着,萬萬不可怠慢。”
“是。”
陳皇後走至桌邊,攬鏡自照,驚覺鬓邊又多了一根白發。
忽有心腹宮女上前,悄聲禀報:“娘娘,臨華宮那位買通宮人,試圖想見皇上呢。”
臨華宮裏住着的是因“染恙”而不得不長居宮內的魏淑妃。
陳皇後聞言,眼神微動,轉頭瞧了一眼小公主所在的方向,輕笑一聲:“都這樣了,還折騰呢?”
“娘娘的意思是……”
“這件事飛仙宮那邊知道就行了,不必告訴本宮。”
飛仙宮的薛貴妃和魏氏一向不對付,肯定不願意看到魏氏複寵。
至于陳皇後,她只用做好六宮之主就夠了。
“奴婢明白了。”
陳皇後站起身來,緩行幾步,凝視着小公主的睡顏,輕嘆一聲:“可惜……”
至于可惜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
沈纖纖随着蕭晟離開皇宮。
直到被他抱着,坐上晉王府的馬車,她整個人才算徹底放松下來。
方才在帝後面前,她一直提心吊膽。這會兒幹脆倚着馬車壁,閉目養神。
晉王雙手抱臂坐在她不遠處,瞧了她幾眼,見她似乎沒有搭話的打算,就輕咳了一聲。
沈纖纖知道他大概有話要說,就睜眸望向他。
“今日之事,本王事先并不知情。你盡管放心,這種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蕭晟思忖過後,決定還是出言安慰幾句,好讓她心安。
沈纖纖心想,原來是說這個。她又不是真正的晉王妃,也不會介意美人,介意的是王爺自己。
她溫柔一笑:“我知道的。有你在,我永遠都不擔心這一點。”
他最初找她,就是為了擋美人,拒桃花。不過這次她一人在場時,發揮的不好。若非他及時趕到,她險些就要失職了。
女子眼中的信賴格外明顯,晉王心尖一動,暗想,大概先前兩人情意濃時,本王曾經對她有過承諾。
這樣看來,失憶前的他,也多多少少有些可取之處,至少在感情方面還算專一。
“不過皇上留心王府內帷之事,本王與王妃就不好再一直分處兩室了……”
沈纖纖心裏一咯噔,雙目驀的圓睜。她心念一轉,迅速找到理由:“可是王爺傷勢尚未痊愈,夫妻怎好同居一室?”
“本王說的是傷好之後,不是現在。”蕭晟壓低了聲音,“況且皇上剛一提出來,王妃今晚就搬回正房,也恐他多心。”
其實晉王殿下已漸漸接受現狀,與王妃客客氣氣,每日只需例行探視并送上一封情詩。
然而皇兄竟關注他內帷之事,過多揣測,還試圖往他後院塞人。這讓他驚異之餘,也迅速意識到,必須盡快結束新婚夫妻分室而居的怪異局面。
“可是,你答應過我……”沈纖纖話說到一半,就又止住。
誠然他答應與她分房,但是皇帝今日鬧了這麽一出,情況自然就不一樣了。
“若不然,他又以此為借口賞賜美人該當如何?”
沈纖纖賭氣接話:“他愛賞賜就讓他賞賜,反正又不是給我的。”
蕭晟皺眉:“王妃怎麽還說氣話?本王既已娶你為妻,又怎能再要其他女子?”
沈纖纖別過頭,唇線緊抿,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們這夫妻是假的,幫忙擋桃花卻是她職責所在。而且她再次認識到皇帝對她的不喜,若給他得知,晉王其實對她并無情意,會不會再次對她動殺心?
那次晉王為救她而受傷昏迷,皇帝就曾坦言想殺了她。
見她不悅,晉王心裏隐有歉意。他承諾在先,此刻卻要因皇帝而食言。
蕭晟身體微微前傾,近乎耳語:“你不用擔心,本王不會随便碰你。”
這句話他說的艱難,只覺尴尬異常,仿佛他是貪花好色之徒一樣。
然而沈纖纖聽後卻稍微放心了一些。
也是,晉王無心女色,找她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拒絕美人。按理來說,就算同居一室,也應該不會輕易對她怎麽樣才對。
想到這裏,她迅速調整了心态,伸手去拉晉王的手臂,話語低柔,隐帶哭腔:“人家又不是讨厭你,是恨你遲遲想不起來。你以前明明說過,中意的是我這個人,是我這顆心……”
蕭晟眼眸低垂,映入眼簾的就是女子白嫩的手。
她正緊緊抓着他的衣袖,袖口處有淺淺的褶皺。
耳中聽她聲音嬌媚,宛若私語,他随口應道:“是是是,你說的是,本王中意的是你這個人。”
……
王妃被皇帝單獨宣入宮中,回府時卻是被王爺抱着下了馬車。
王府諸人心中訝異,也不好多問。
當晚沈纖纖仍宿在永春園,罕見地有點失眠。
難道以後真要跟晉王共處一室,夜夜睡在長榻上嗎?
也不知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她翻來覆去,直到很晚才勉強睡去。
次日晉王壽誕,王府中異常熱鬧。
晉王年歲不大,本無意大辦宴席。但他身居高位,簡在帝心,仍有不少人進府道賀。
沈纖纖作為晉王妃,負責招待一些女客。
在場女客皆知她出身不高,也有人暗自豔羨,或是鄙夷,但她如今是堂堂正正的晉王妃,是晉王殿下心尖兒上的人,倒也無人敢小觑她。
甚至是此前看她不順眼的榮安縣主尤鳳儀,也在母親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上前,老老實實喚一聲:“舅母。”
別人倒也罷了,見尤鳳儀這般“知禮”,沈纖纖不由地露出慈愛的笑容,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勢:“風儀也來了啊,今日是你小舅舅生辰,你既然來了,就好好玩,全當是在自己家。”
氣得尤鳳儀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卻只能勉強應道:“多謝舅母。”
驀的一聲輕笑,在安靜的環境中格外明顯。
沈纖纖擡眸望去,見女客中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一身紅衣,姿容冶麗。
是在宮宴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颍川侯愛女薛绫音。
晉王過壽,她居然随着表妹含元公主一起過來湊熱鬧。
尤鳳儀怒氣沖沖瞪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薛绫音眨了眨眼,神情無辜:“不笑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一件趣事而已。”
尤鳳儀待要說話,卻見母親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可造次。她只得悻悻不語。
晉王壽誕,道賀的多是男子,女客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親戚。沈纖纖應付着毫不費力。
皇帝愛重晉王,是以除了已去就藩的三皇子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其餘皇子公主盡皆前來賀壽。
沈纖纖作為晉王妃,少不得要一一招待,直到下午賓客散去,她才得以有空回永春園休息。
然而剛行幾步,迎面就遇上一個熟人。
大皇子今日穿了一身湖藍色長袍,又特意給皇叔送上一份賀禮,得他幾句勉勵。
正欲返回,不料竟在月洞門處遇上王妃。
大皇子略一遲疑,行了半禮:“皇嬸。”
“原來是大殿下。”沈纖纖颔首致意,随口詢問,“怎麽不見四殿下?”
她記得,這倆人好像關系不錯,經常同行。
大皇子精神一震:“四弟在門口等我,我是有些話同皇叔說,才耽擱了一會兒。”
沈纖纖點一點頭,十分的善解人意:“那你也快些回去吧,莫讓他久等了。”
她擡腳就走,卻被身後大皇子叫住。
“沈,皇嬸!”
沈纖纖詫異,回眸:“怎麽了?殿下還有事?”
大皇子目光灼灼凝視着她,猶豫再三,終是問道:“我聽說,皇叔不記得舊事,也不記得你了,是不是?”
沈纖纖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說話。
這事不算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少。她不清楚大皇子詢問是要做什麽。
“是不是?”見她不答,大皇子又追問。
沈纖纖眉梢輕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聽她語氣有些不善,大皇子眸光輕閃,睫羽垂下:“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我是想說,你不要太難過了。”
他其實只是想安慰她一番罷了,他還能做什麽呢?
沈纖纖點一點頭,笑得溫柔而堅定:“殿下說的對,我不難過,我一點都不難過。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們之間的那些過往,九郎會全部想起來的,我相信他。”
年輕的晉王妃眉目間盡是深情與憧憬。
不只是近處的大皇子,連遠處的晉王也有些微的動容。
沈纖纖視線微轉,已然看到了蕭晟。
有外人在,她嫣然一笑,面露喜色,快步上前,嬌聲輕喚:“九郎……”
一看見皇叔,她的眉梢眼角就流淌着笑意,整個人似乎一下子鮮活起來。
大皇子心裏微微有些發酸。他扯一扯嘴角,沖緩步走來的皇叔拱一拱手:“皇叔皇嬸,侄兒告辭。”
言畢,他大步離去。
蕭晟收回視線,看向王妃:“你跟大皇子,很熟?”
他記憶中的蕭世鈞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驟然接受其變成個十八歲的大人,倒意外見其與王妃在一處說話,心裏莫名的就有些怪異。
沈纖纖矢口否認:“我跟你的侄兒能熟什麽?不過才見了幾面而已,還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她尋思着晉王失憶,現在兩人在外面,随時可能有人來,宮宴之事不好細說。
蕭晟并未再問此事。
當晚,他前往永春園,邀請王妃搬回正房。
沈纖纖攥着他新送來的情詩,心情瞬間低落:“不能再多等兩天嗎?”
晉王眉峰微蹙:“那王妃覺得什麽時候合适?”
沈纖纖覺得什麽時候都不合适。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繼續推脫。略一沉吟,她将心一橫:“算了,那就今晚。”
她小心翼翼将情詩收起來,口中碎碎低語:“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晚死都是死,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見她将情詩收在一個精致的小木匣裏,還特意上了鎖,蕭晟心中不由地生出絲絲異樣情緒。
他每晚贈送情詩,不過是例行公事,她竟然這般上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