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怎麽敢這樣做?怎麽能這樣做?這豈不是拿我們全家的性命和前程,去換他哥的一紙任命書嗎?只不過是個從八品下的官職,眼皮子這般淺,膽子卻又恁般大。如今可怎麽辦才好?”福壽堂裏,柳氏用帕子捂着臉在那兒哭。這回可不是裝模作樣的假哭,那眼淚鼻涕把臉上的妝都給糊花了。
她哭了半晌,見屋內的另外兩人都沉默不語,她不敢去催促老太太,便拭了拭淚擡起頭看向一旁的姚允成,道:“老爺,事到如今,你倒是拿個主意啊!”
“我還能有什麽主意?林公公親手把任命書交給那個畜生的,難不成我還能把林公公給殺了?把這件事給蓋下去?”姚允成一臉灰敗,“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麽孽,生出這麽個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孽障來。早知如此,就不該接她回來,管她是去剃發做姑子,還是死在外頭。”
“住口!這也是你一個做父親的能說得出來的話?”老太太睜開眼。
“娘,冒領任命書,這往大了說,那就是欺君之罪啊,就算是從輕發落,也逃不過一個奪爵抄家。這孽障自作主張闖下如此大禍,您說我能不恨嗎?”姚允成看着老太太摔手道。
“你們若能待她好些,抑或不要急着将她許給那盧家,又抑或不将用晔兒的傷換回來的南陽王的人情留着自己用,她也未必能這般豁得出去。”
“娘,這眼看着就要大難臨頭了,再講這些也于事無補,還是趕緊拿出個章程來要緊。”柳氏抽抽噎噎道。
“是啊娘。”姚允成是個平時窩裏橫,遇事擔不起的主兒。如此大的事情,他全指望自己年逾花甲的母親來做主。
這麽多年母子做下來,老太太自然是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為人處事的秉性的,知道這承恩伯府在他手裏不敗落到底就謝天謝地了,要想振興家業,恐怕還得靠她那個十九歲中進士的嫡長孫。
“事到如今,唯有盡我們全家之力将這個謊圓下去,直到晔兒醒來,撥亂反正,方能無事。”
老太太這句話一出,姚允成夫婦都驚呆了。
“什麽?把這個謊圓下去?怎麽圓?母親的意思,莫不是指還要讓那孽障代替晔兒去大理寺任職?這、這如何能行?萬一敗露,不是罪上加罪了嗎?”姚允成失聲道。
“就是啊。征蘭畢竟是女兒之身,怎能去那全是男子的大理寺上任?娘您……”您是不是老糊塗了?這句話柳氏沒敢說出口。
“若非如此,難不成你們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老太太目光往兩人身上一掃,盯着姚允成道:“據說今日那林公公已然懷疑你是不滿朝廷給晔兒安排的官職才代他推卻,如今這任命書下來了,若是沒人去上任,你打算用何種借口再次替晔兒遮掩?”
姚允成唉聲嘆氣地直拍大腿。
“可,若是征蘭在人前漏了餡,那可如何是好?”柳氏道。
老太太重新合上眼,一邊撚佛珠一邊道:“她連晔兒的前程都要拼命護住,斷不會因一己之疏忽讓晔兒也受她連累。你只要管好伯府這一畝三分地,該封的嘴封了,該換的人換了,禍事便能少一大半了。”
柳氏聽老太太暗指她這個伯府夫人做得不稱職,一時讷讷的不敢再多言。
“從今天起,晔兒醒了,征蘭病了,待會兒派人去把征蘭挪到我這福壽堂來靜養。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許來打攪她養病。”老太太道。
姚允成夫婦面面相觑,雖覺此事這般處理不大穩妥,但就目前而言也确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依老太太所言。
這夫婦二人告退後,老太太着徐媽媽去叫征蘭來見。
不久姚征蘭來了,老太太睜眼見她頭上纏着白布,布上還隐隐透出血跡,問她:“這是怎麽回事?”
姚征蘭跪在老太太跟前道:“不瞞祖母,征蘭今日冒充哥哥擅領任命書,明日還打算冒充哥哥去大理寺上任。審獄斷案為民做主是哥哥入仕的初衷,征蘭想為他守住這個他等了七個月的官位,直到他傷愈醒來。”
“你覺着,你能勝任?”
姚征蘭咬了咬微有些蒼白的嘴唇,道:“我與哥哥自幼都愛聽三舅舅講他審案緝兇的故事。三舅舅寫的書,哥哥看過,我也看過。哥哥學過的本朝律令,我也曾認真讀過。我不敢說我能與哥哥做得一樣好,但我一定會鄭重其事全力以赴,不給哥哥和我們姚家,還有三舅舅臉上抹黑。”
老太太不說話,堂中一時靜默下來。
良久,老太太才再次開口道:“原本我是有話要叮囑你的,看到你頭上的傷,我就知道我不必多說了。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應當怎麽做。下午晔兒會挪到福壽堂來養傷,你安心去做現如今你不做也得做,且必須做到滴水不漏的事情。”
姚征蘭額頭觸地,感激道:“謝謝祖母。”
是夜,蘭苕院主仆三人一夜未眠。
姚征蘭與姚晔容貌雖有八分相似,但畢竟男女有別,身高體型自然不會一樣。
主仆三人連夜趕制了一雙與姚晔的腳差不多大的靴子,裏頭用墊高的方式來縮小空間。如此,姚征蘭穿上,既能顯得腳大,還能增高不少。
“小姐,你穿了這靴子,在外頭可千萬不能跑啊。這麽高的底,萬一摔着可不得了。”尋幽很是憂愁道。
“不跑,我這是去審案斷獄的,又不是去做捕頭滿大街拿人,跑什麽呢?”姚征蘭讓丫鬟幫着把胸束起來,試穿姚晔的官袍,毫無疑問,這身官袍于她而言大了不少。
“小姐,這可能得改一改,就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尋幽給她掐着官袍的腰線道。
“不能改,若改合身了,這腰就顯得太細,胸這邊又鼓出來了。旁人一看就得露餡。”入微道。
尋幽紅了臉,推了入微一把:“你渾說些什麽,也不害臊。”
姚征蘭卻扯着袖子道:“入微說得對,不能改小了,這官服哥哥以後還得穿呢。尋幽,你去把我冬天穿在裏頭的那件棉坎肩拿出來。”
“現在這天兒就穿棉坎肩,會不會太熱了?”尋幽遲疑。
“熱不熱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我必須讓自己看起來膀大腰圓像個男人。”姚征蘭把官服脫下來,穿上棉坎肩,再套上官服一看,腰還是顯得比尋常男子細。沒奈何,最後又趕制了一條一尺寬的棉腰封系在裏頭。就這麽的折騰了一晚上。
次日,天還沒亮姚征蘭就帶着青岩出發去大理寺了。
她心裏緊張,讓青岩牽着馬,她跟在旁邊慢慢走。一為熟悉從自己家裏到大理寺的路,二為适應腳上那雙讓她足足增高了兩寸的靴子。
這麽厚底的鞋,穿在腳上是真沉,走在石板路上噔噔地響。也正因如此,姚征蘭走得不快,看起來倒如閑庭信步一般。
承恩伯府所處的地段并不算好,主仆二人牽着馬七拐八繞地走了足有一個時辰才來到大理寺門前。
“小……公子,小的不能陪您進去了,您自己萬事當心啊。”青岩緊張道。
“沒事,你回去吧。”姚征蘭寬慰地朝他笑了笑。
青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姚征蘭擡頭看了看面前那樸素卻莊嚴的衙門門臉,深吸一口氣,用手稍稍提着官袍下擺,拾階而上。
這門前的守衛想必也是極有眼色的,一早便知道寺裏要添個新的評事,見來了個穿着評事官服的生人,上前幾步拱手相迎:“這位,想必便是新上任的姚評事吧。姚評事來得可是夠早的。”
姚征蘭落落大方地還了禮,粗着嗓門道:“我這是第一天上任,諸事不明,唯恐應付不來,故而來得早了些。”
雙方寒暄幾句,姚征蘭正要進門,卻見兩名守衛以比迎接她時阿谀百倍的态度又向她身後看去。
“顧大人早,顧大人好。”
姚征蘭回身,便見一位身穿紅色官服的年輕公子正從馬上下來,其人其貌,風姿秀逸,俊朗非凡,便是下馬這樣的動作由他做來,也是格外的風度宛然。在馬旁站定之後,他正了正頭上并不歪斜的官帽,又捋了下平整的衣襟和袖口,這才不急不緩地向門前行來,從容貌到衣着再到儀态,精致完美得讓人無端生出些虛幻的距離感來。
姚征蘭有些失禮地看着他,原因無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只是剎那間,她便想起眼下自己的身份,趕緊不着聲色地退至一旁。雖不知此人身份,但看官袍便知他級別比自己高。眼角餘光看到他行至近處,姚征蘭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禮,跟着守衛說了句:“顧大人早。”
顧璟打量着姚征蘭,眼前之人個頭不高,身材清瘦,看着頗為文弱。這般低着頭,只看到細細的脖頸柔柔地彎着,膚色白淨,有些女氣。
見姚征蘭向他行禮,他停在三步開外還了一禮,而後才開口問道:“閣下看着甚是眼生,可是近日才來大理寺任職?”
姚征蘭還未及說話,一旁守衛便搶着溜須道:“顧大人真是好眼力,這位姚評事今日剛剛上任。”
“姚評事?”
姚征蘭聽他語氣似有追根究底之意,遂再行一禮,自我介紹道:“大理評事姚晔,見過顧大人。”
顧璟目光微微一凝,道:“既是新來的,你随我進來。”
“是。”姚征蘭跟在顧璟身後進了大門。
眼看兩人走遠了,兩名守衛才湊在一起咬耳朵:“诶?你聽說了嗎?之前就是這個姚評事在來燕居跟南陽王起了沖突,摔下樓去了。”
“這事誰不知道?我還聽說當時就因為南陽王見這姚評事面若好女,以為他是女扮男裝,這才起了争執。”
“是啊,要我說這也怪不得南陽王,你看他那小臉生得,杏眼桃腮唇紅齒白的,确實是太像女子了。”
“噓,小聲些,休要被人聽見了。畢竟是伯府嫡子,南陽王惹得起,咱們可惹不起,還是老實當差吧。”
姚征蘭跟着顧璟穿過大半個大理寺,來到一處窗明幾淨書房模樣的所在。裏頭有個小吏正在擦拭桌椅,見顧璟來了,忙給他奉上熱茶。
“你先退下吧。”
顧璟屏退那小吏,親自把門關上,回身看着姚征蘭,道:“我不知你是何人,又為何有此一舉,但你既不是姚晔,便不能身穿這身官服以大理評事的身份站在這裏。趁着時辰尚早,寺內還未有多少人來點卯,這位姑娘,你速速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