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應是得了李逾的吩咐, 獄卒将姚征蘭領到關押耿七的單人牢房外,就自覺退下了。
姚征蘭望着坐在牢內牆角處一動不動的魁梧青年,沉默了一會兒, 低聲喚道:“小七。”
耿七身子一顫, 轉過臉來看了眼牢房外的姚征蘭,一骨碌爬起身撲過來, 雙手握住牢柱, 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将姚征蘭上下一通打量,又是激動又是愧疚地跪下來道:“表、表少爺,對不住, 都是耿七一時沖動,連累你了。”
“時間緊迫, 先不要說這些, 我問你, 你為何會在這裏?表哥他也來了?”姚征蘭問。
“回表少爺,二少爺并未來, 我一人來的。”
“你一人來京都做什麽?幾時到的?到了緣何不來找我?昨夜又到底發生了何事?你、你真的打了那盧濤?”姚征蘭內心焦灼,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耿七仰頭看着她,老老實實地逐一回答:“是二少爺聽聞姑老爺給表小姐定下了婚事,派我來京都看看對方是何等樣人。我到京都時間也不長,不過五天,是二少爺叫我暗中觀察,不要去打攪表少爺和表小姐。我來了兩日便打聽到了那盧濤便是姑老爺給表小姐相中的未來夫婿, 就一直跟着他。昨夜在長慶樓見他對表少爺出言不遜, 一時沒忍住, 在他出了長慶樓後,尾随他至人煙稀少處, 打了他一頓。我知道輕重,打他時并未下死力,且我離開時他還是活着的,不知為何今日一早就聽聞他死了。我知道事情有變,就來大理寺尋你,又聽聞你因盧濤之死被刑部帶走,我擔心因我之故累你受冤,就來投案了。”
“你怎麽這麽傻,你打他作甚?我問你,你是何時,在何地打的他?都打了他哪些部位?打了幾下?”姚征蘭問。
耿七思慮着道:“我方來不久,對着京都地形不熟,說不出地名來。昨晚那盧濤和他的小厮從長慶樓出來後,騎着馬一路往東走,後來又往北。估摸着快到一更天的時候,他們主仆二人走到一條一邊是河堤一邊是院牆的道上,我一看那處僻靜,左右無人,就跳将出去将盧濤從馬上扯了下來。先往他臉上打了兩拳,大約打在了臉頰鼻子處,又往他肩腋處打了兩三拳,腿上踹了一腳,他就倒下了,我又踢了他的背部和屁股幾腳,就走了。我沒打他的要害之處,他身上的傷痕一驗便知。”
姚征蘭聽他所言,打的部位确實不致命,又問道:“你走時,他是個什麽情狀?”
耿七道:“他在地上一邊呼痛一邊直挺着脖子罵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哪像要死的?”
“那他的小厮當時在做什麽?”
“一直在旁邊大喊來人啊救命什麽的,就是因為他在旁邊這般大喊,我才略打了幾下就走了。”
姚征蘭點頭:“我知曉了,到時候上面的大人審你,你也這般老實作答便好,相信他們會查明真相的。”
“我會老實交代的,表少爺,還有一事我想托付于你。”耿七道。
“何事?”
“我在來京途中救了一女子,自稱是京城某米行掌櫃的渾家,為歹人所擄。我帶她來到京都,卻聽聞她夫君被殺,而坊間還有傳聞說是她夥同奸夫謀害親夫……”
“那婦人可是姓範?她夫君姓康,名叫康顯?”不等耿七說完,姚征蘭便急急問道。
“正是。”
“她現下人在何處?”
“我在古槐坊那邊賃了一間小院子,院門斜對面有一株‘丫’字型老槐樹,範氏便被我安頓在那院子裏。今日我投案并未與她說明,既然表少爺似乎認得她,我便将她托付給表少爺了。”耿七道。
“她夫君被殺一案至今懸而未決,這婦人乃是此案重要人證,小七,多謝你提供線索,我這便去将她帶回。”姚征蘭說着要走,吓得在牢房拐角處偷聽的李逾回頭就跑,卻不想又撞上不知何時站在他背後的顧璟,險些發出聲響來。
“表少爺。”耿七忽然喚住她。
姚征蘭回身:“何事?”
“表少爺,”耿七眼巴巴地看着姚征蘭,“自表小姐走後,二少爺竟日郁郁寡歡,每天拼命一般在營地裏操練兵士,都很少回家了,夫人很是擔心。表少爺,表小姐真的不能與二少爺重歸于好了嗎?十多年的感情,真的能這般說斷就斷?就算是我們這些下人也都知道,二少爺從始至終心裏都只有表小姐一個人。”
推着顧璟往外走的李逾停下腳步豎起耳朵。
姚征蘭雙手在過于寬大的袖子裏暗暗攥緊,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口中卻平靜地道:“妹妹她心意已決,怕是沒有回旋餘地了。此番你若能順利脫罪,煩請回去告訴表哥,前緣勿念,各自安好吧。”
耿七失望地跪坐下來,沒再出聲。
姚征蘭收拾一下情緒出了牢房,卻見李逾和顧璟都在不遠處,她也沒深究兩人為何會出現在此,上前急急道:“顧大人,有範氏的下落了。她……”
“我已知曉了,方才已派人去知會蕭曠。”顧璟做不來信口雌黃,不顧李逾一直在一旁給他遞眼色,實言相告。
姚征蘭:“……顧大人從何得知?”
顧璟:“方才去牢裏找李逾時恰好聽到耿七向你交代此事。”
李逾忙解釋道:“我本是去叫你出來的,不想你們正談家事,我不便現身,便自己出來了。”
姚征蘭驚出一身冷汗,暗暗慶幸方才耿七沒有叫破她的身份。細想想她和耿七也沒說什麽不可說之事,遂不在意,只道:“耿七向我交代了一些情況,我們回去詳說吧。”
閱卷房,姚征蘭和李逾一起将顧璟桌上的東西搬到他們二人桌上,顧璟找出一張京師地區的輿圖鋪在桌上。
“長慶樓在這裏。”顧璟首先在輿圖上找到長慶樓位置所在。
“耿七說盧濤出了長慶樓之後先往東後往北,走到一處河堤……”姚征蘭還在輿圖上尋找河流,李逾已經給她指了出來,“應當就在這一段,織女橋附近。”
“這裏是盧濤回家的必經之路嗎?”姚征蘭問。
“不是,據我所知,盧府在另一頭,在這個位置。”李逾在城西某處畫了個圈。
姚征蘭疑惑:“盧濤在長慶樓滾下樓梯,按理說應該盡快回家治傷才對,怎會往這個方向走?”
“這也側面證明了,他在長慶樓滾下樓梯後傷得并不重,所以才不急于回家治傷。”李逾道。
“耿七說,他離開時盧濤還是活着的。顧大人,刑部的嚴大人可曾對你提起盧濤是死在何處的?外頭,還是家中?”姚征蘭問顧璟。
“二更時分,死在此處。”顧璟指着長慶樓東側的鴻升巷道。
姚征蘭與李逾看着他指尖所點之處,不約而同地眉頭一蹙。
“他怎會死在此處?不論他是回家還是去他之前想去的地方,他都不應該走到鴻升巷啊,這不是走回頭路了麽?”姚征蘭大惑不解。
“那就得問他的貼身小厮了。”李逾抱着雙臂道。
“說起他那個小厮,也是疑點頗多,盧濤死之前曾遭人毆打這麽重要的事,他居然能忘了向辦案官員交代,這背後,怕是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內情。”姚征蘭對李逾道。
“姚兄放心,待他落到了我手中,定叫他裏外吐個幹幹淨淨。”李逾看着姚征蘭笑道。
姚征蘭見他目含秋波含情脈脈,忍不住寒毛一豎,忙避開目光道:“有郡王在,下官自是沒什麽好擔心的。”
“哦?姚兄何時開始這般信任我了?再者如今你我同是評事,姚兄緣何自稱下官吶?”李逾見她又躲,故意靠過去逗她。
“好了,大案當前,別沒正形了。”顧璟扯住李逾道,“此案盧濤的死因是關鍵,審耿七時,你切記要将耿七所說的打盧濤的部位和屍體上的傷痕一一比對,若是沒有致命傷痕,那盧濤的死便與他沒有關系。”
“哎呀我知道啦,你怎麽這麽啰嗦……”李逾話還沒說完,一小吏過來,說是宮裏來人了,請他出去接旨。
顧姚二人在窗口看着,是盧濤案由刑部負責改為三司推事的聖旨與封李逾為此案監察使的懿旨同時下達。
“李逾為了這個案子,也算是用了心思了。”顧璟道。
“這次我又借了顧大人的光了。”姚征蘭又是忏愧又是感激道。
顧璟看向她,欲言又止。
他想說李逾有此一舉不單是因為他被牽涉其中,但看着眼前人純澈幹淨的眼神,不知為何,他突然就不想說了。
既然聖旨下來了,嫌犯也已主動投案,李逾接下來自然是着手審訊耿七一事了。顧璟和姚征蘭需要回避此案,便留在閱卷房批閱卷宗。
過了大約大半個時辰,蕭曠回來了,向顧璟禀道:“大人,屬下帶人找到了那間院子,卻已是晚了,範氏已被人殺死在院中。”
作者有話要說:
李逾:你為什麽不說?你不是原來的顧璟了!